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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历史悠久”这个词,只要有古埃及在哪儿,别人真没必要折腾。古埃及的历史不需要搞什么工程挖掘什么证据。不说别的文件和实物了,就那些六千年前的墓嗣塔巴(Mastaba,金字塔的前身),你想装着看不见都很困难。
西方尊希波克拉底为医学之父,这不是因为他最早行医。谁是最早的医生这个估计没法考证,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古埃及在希波克拉底之前三千年就已经以医学知识闻名四方。 就是说,古埃及医学六千年前就已经成体系,比其他文明里的医学都要领先很多 (中医最早的典籍是《黄帝内经》。《黄帝内经》其实是汉代之后几代人汇集古代零散文献编撰成书的,其中第一位动笔的可能是汉成帝时代的刘向。也就是说《黄帝内经》从公元前20年左右开始编撰,比古埃及的莎草纸医学文献至少晚1700年)。
咱现在说有疑难病症要送北京找专家。六千年前的非欧大陆,各地的贵族病了就求埃及法老派医生来,因为那时埃及的医师在世界上的地位,就相当于咱现在北京的专家在中国的地位。
当然,六千年前的医学跟现代的医学不可能相比。那时候巫师跟医师还没分开,医术的一大半是跟鬼神打交道,就是说医师(也就是巫师)的中心任务就是找到邪灵根源,然后以各种手段驱邪,包括神秘仪式,咒语,圣物,画了辟邪符号的饰物,清洗身体,往身体的各个孔洞灌一些药物。根据配方来看,这些药的共同特点是味道特别难闻,或许目的是要熏跑身体里的邪灵吧。
他们也用药,不过药物主要是做对症治疗。治本则需要靠魔法。
尽管神灵仍然主导古埃及的医学,但人家起步比别的文明早几千年,所以就算是玩巫术,人家也玩得比别人有水平。何况古埃及人也不光研究邪灵,他们确实有一些医学知识是从临床观察里总结出的。高水平的巫术,加上一些真正来自实践的医药知识,使得当时许多国家的人,包括古希腊人,都认为古埃及医术独步天下。
古埃及有几部从将近5000年前保留下来的莎草纸书卷,记述了不少医学知识。当然其中的大部分是以神灵和魔法来解释疾病和指导治疗。比如艾伯莎草纸书卷是专论咒语治病的。治疗开始的时候常用的咒语是:“疗力速来!吾神速来,驱此邪魔!”治疗结束的咒语通常是:“其效如神,百无一失!”(Truly excellent. Millions of times!)
莎草纸书卷里的埃德温-斯密斯书卷风格跟其他几部不同,特色是其中的神灵成分大大削弱,算是莎草纸书卷里比较有科学味儿的一部。其内容包括一些粗浅的解剖,还有很多疾病的检查,诊断,治疗和预后。
从这些文献看,古埃及人知道一些器官名称,比如脾,心,肺。埃德温-史密斯书卷对大脑有比较详细的描述,说明他们对大脑做过一点研究。他们知道脉博跟心跳有关系,不过肯定不知道血液循环现象,因为他们把血管、韧带和神经都当作同一种东西,而没有想到血管是专门输送血液的。估计他们只是发现心跳节奏跟脉博节奏吻合,但没有意识到脉博其实就是心脏泵血产生的冲击力。实际上他们以为心脏的功能是思考。好在他们没有把想象力发挥得太猛,没有试图从脉象里开发出一种读心术。
他们的这些粗浅的解剖知识,可能是从木乃伊制作过程中得来的。本来呢,按规定,制作木乃伊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所以这个时候是不允许做器官研究的。但制作木乃伊必须把内脏从肚子里掏出来,那就不可避免会有看到一些内部脏器的模样。其结果就类似周伯通教郭靖学九阴真经。他说自己只教不学,可是你把九阴真经这么说一遍,自己当然不免也就“误学”了里面的知识。
可能因为他们的解剖知识不是从医生的研究里获得,而是从木乃伊师傅那里间接获得,所以他们只是在文献里记载了一些解剖知识,他们对疾病的解释以及疾病的治疗方法却并没有运用到这些知识。他们对药物功效的推断,其实还很原始肤浅,跟药物的化学性质关系不密切,倒是常常依赖于原始的形象思维,比如他们看到人体里的血管神经(他们不能区别这两种组织),觉得其走向如同河流,于是根据河流的作用来推导,认为这些人体河道是传输空气、水和血液的通道,正如尼罗河是埃及的命脉一样。尼罗河如果阻塞就会泛滥,那么人体渠道受阻就生病。所以人生病了,治疗方法之一就是用泻药来打通渠道。
(您如果懂一些解剖,可能会发现这种做法说不通,因为泻药泻的是肠子,肠子跟血管神经并不相通,所以疏通肠子对于血管神经阻塞不可能有帮助。您说的不错。但是古人对人体解剖了解毕竟有限,所以有这种误解情有可原。比如中国古代也说“痰迷心窍”,这同样是不知道气管和心血管是不同的体系,内中的物事是不能互相串门的。古人看到心脏有“窍”,也就是动脉和静脉的出口,他们以为这些窍是心思出入的孔道。然后,平时咳痰,感觉痰是从心脏那个地方发出来的,于是认为一个不小心痰就会跑到心脏里面,把心窍给堵了,于是人就会变傻了。这种误解跟古埃及人用泻药来疏通血管神经是同样的一种历史局限。当然,历史发展并不一定能让所有的人都跟上时代。比如百度百科的“排毒”词条还在教导人们如何通过泻药排便来治疗动脉硬化。)
古埃及医生的很多药物选择是根据这种形象思维药理学来决定的。比如他们发现鸵鸟蛋形似颅骨,就用鸵鸟蛋来治疗头骨破裂;他们觉得刺猬的模样像一个爆炸发型的人头,于是就把刺猬画在护身饰物上,认为这可以预防秃顶。
这种以表面相似的属性来推断治疗作用的思维方法,不是古埃及人才有,各个文明的原始医学里都有过。比如中医也因为肾豆形似腰子而认为它补肾。即使到如今,也有一些“另类疗法”的大师们在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比如所谓“顺势疗法”就是这么建立他们的理论体系的。当然顺势疗法的大师们走得更远。如果说古埃及人的思维体现的特征是原始稚拙,那么顺势疗法的大师们体现的特征应该说是精神分裂了。
因为知识积累有限,所以古埃及医书里的许多治疗方法是无效甚至有害的。莎草纸医书记载的药方,72%没有任何治疗作用。比如他们治疗感冒的方子是用刚刚生下男婴的产妇的乳汁。这虽然奇幻度数不输本草,疗效就不能指望了。
还有些药方不但无用,更且有害。比如许多药物里要用到动物粪便,这显然是当时感染性疾病泛滥的原因之一。这种污物如果用在外伤上,还会有其他严重后果,比如导致破伤风。
无效甚至有害的方子能够被认为有效而收入医书,跟所有传统医学里那些无效古方能够被收录的原理相同,都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排除巧合,于是把偶然当作必然。典型的“研发”过程就是医生盲目试用各种药物或是治疗方法,一旦病人病情缓解或是痊愈,就被解释成是这种治疗方法的效果了。在没有学会有严格控制条件的疗效判定方法之前,所有文明都曾走过这种弯路的。
除了巫术和一些原始的用药知识,古埃及人也会一些简单的外科,最早有记录的手术是公元前2750年在古埃及进行的。他们还有另一个“世界第一”:最早的金属(铜)外科工具是在一个叫“卡”法老的陵墓里发现的。这个工具的制作时间是公元前18世纪,也就是将近四千年前。
已经发现的古埃及外科手术工具包括骨锯,抽吸杯,刀,手术刀,牵开器,凿,钩,钻,钳,夹,勺,还有牙科工具。下面两幅图是出土的一些古埃及手术器械。比不上古罗马的手术器械精致,但是考虑到这比古罗马要早至少一千年,咱得承认古埃及还是有些值得骄傲的东西的。
附图 已经发现4000年前的古埃及外科手术工具
不过,从记载看,古埃及人主要的治疗措施还是魔法加一点药物,手术使用的机会并不多,是不得已才使用的。
有个轰动一时的发现是一种颅骨钻洞术。在古埃及境内,先后发现过14个颅骨,这些颅骨上钻了一个一寸直径的圆孔。有圆孔不稀罕,稀罕的是两点。第一,这些孔的形状很规整,不像是意外打击造成的,显然是有目的小心钻出来的。第二,这些孔洞边缘的骨头有愈合的痕迹。这就是说,钻孔之后这人居然没死,还继续生活了一段时间。
奇怪的是现有的所有莎草纸医书里都没有记载这种手术。如果这些颅骨上的洞孔真的是古埃及人钻的,那不大可能是一种医疗技术。或许那只是一种巫术修炼法,比如为了获得通灵能力而给某个巫师的脑袋上开一个天窗,让巫师可以跟灵界沟通。
总体而言,古埃及的医术仍然很原始,所以当时能活过35岁的人很少。 以医学水平闻名天下的古埃及尚且如此,其他国家民众的平均寿命就更乐观不起来了。
最后提一下古埃及医学史里一个里程碑级别的人物。这人名叫印侯阗(Imhotep),就是电影《盗墓迷城》里面那个大法师印侯阗。(百度百科给 Imhotep 弄了个蹩脚的翻译是“埃默霍特普”,似乎是一位用汉字标注英语字母读音的同学给“翻译”的)。在这个电影里,印侯阗是一个邪恶的半人半妖的怪物。其实历史上的印侯阗是个出生平民的天才人物,凭着才气从平民升至宰相,兼任建筑师和医师。前面说过,古埃及的几部古卷医书里,埃德温-斯密斯古卷是比较脱离神灵鬼怪,侧重实际观察知识的。据考证,埃德温-斯密斯古卷的作者就是印侯阗。这部古卷的特点之一是不提魔术,倒是有很符合现代学术研究的风格,就是客观翔实的记录病案。而且他有一个很值得敬佩的做法:我不知道怎么治疗的病,我就不治疗。这种态度不是不负责任。恰恰相反,这才是真正负责的态度。因为,如果一个病没有真正的有效药,你把一些不明不白的药物用到病人身上,是无谓的给病人身体增加伤害——须知任何药物都会有副作用。我们用药治病,只是因为它的治疗效果带来的收益胜过了它的副作用。如果没有这种获益,胡乱用药只会给病人带来副作用而已。所以,真正遵循科学原则的现代医学,秉承的也正是印侯阗的这个原则:如果一个疾病没有特效药,比如病毒感染,那么我就不用任何药,而是等待病人自身免疫力发挥作用。
这样的做法遵循的是科学原则。而且这样做,等于让医生承认自己有所不能。这是需要勇气的。通常来说,真正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比较具备这种勇气。靠忽悠混日子的人,通常就不敢承认人力有所不逮,而是不管懂还是不懂你的病,他都能开出一套药方,而且敢声称他可以给你根治这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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