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 棱 体

是来自竹林的翠色吗？是来自水乡的菱角吗？你绿色的蝉衣，很轻易地，就被纤纤玉手或者粗糙大手剥离，听不见你的疼痛和叹息。

看上去面容粗糙、棱角分明，内心里却感伤、粘稠、柔软、甜蜜。

看上去没有章法，却遵循了某种天经地义。

粗糙或者细腻的手，对你是一样的感受，无法摆脱你。你已经足够甜、足够腻，还有人喜欢把你和白糖搅和在一起。贪图甜蜜的人，分不清那种甜蜜，到底来自你的心地，还是来自这种蜂蜜一样的化学添加剂，这种形状规则的晶体。其实，你的形状也是晶体，尽管不具备晶体的光泽、硬度和颗粒。

你本来是来自和属于诗、诗人的。诗和诗人是你最好的归宿。那个千年不朽的诗人，不也是喜欢芳草的衣裳吗。不也是赞赏芳草的名字吗？一个残留了某种政治情怀的诗人，一个喜欢江河湖泊，被迫或者宁愿沉醉于漂泊的诗人，在一行诗句中可以出现多处草的芳名的诗作者中，内心怎么可能会不高洁、不美好、不纯净呢？

的确，诗人的行为和思考方式，和一些玩弄权术的人格格不入。诗人的天职和特长无非是发现、体验和歌咏美。哪怕是没有名字的草叶上的露珠，不是要比自称贵人的人要高贵一千倍吗？诗人眼里的落英，塞过一千个嗜好杀戮的豪杰。

你是无意于征服的。在一些人的眼里，你的确是永远失意的。你永远是那样软、那样嫩、那样难辞人意。可是，几千年过去了，你单调的生活方式，已经渗透出了诗意。你的出现成了节日。你的出世、克隆和献祭，都和节日有关。

多少鲜活、灵动的舌头，曾经品味你的美好啊。多少鲜艳、痴迷的口吻，正在传诵你的恩泽啊。你是舌尖上的诗、是指尖上的舞、是耳边上的歌。

失却了绿色的蝉衣，你的生活更自然，更接近于诗，更接近于赋，更接近于抒情歌。

收拢起，是微小的多棱体；打开了，是无限的时空。不方，不圆，却有永恒的天地、可以绵长地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