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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和官泽华在黎安的日子 精选

已有 4949 次阅读 2022-1-26 10:42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2022-1-20,大寒节气。

早上,打开微信,看到老潘同学昨晚转发来的一条微信:是官泽华女儿告诉他,官泽华于昨日(1-19)下午6时逝世。

唉,又失去了一位朋友!

官泽华,是普格中学初65级的学生,与老潘是同班同学。1965年初中毕业,老潘选择了考高中,被昭觉中学录取为高68级学生,成为我的中学同学。老官则选择了考中专,被凉山州民族师范学校录取,成为一名师范生。

入学一年,即遇上文化大革命。三年后,老官从师范校被分配回普格县,当了一名小学老师。老潘则从昭觉中学,回到普格县下乡,成为一名知识青年。老师与知青的最大不同,是经济基础:老师每月可以领取不多但固定的工资,收入是每月定时定量,“旱涝保收”的。知青则要靠在田间地头抛洒汗水以挣工分来谋生,干一天活路才有一天的工分;一个工分管多少钱?要等到年终分配时才知道的。

与老潘一样,我也在普格县当了两年半的知青。19729月,被通知去昭觉县的州民族师范学校,参加一个小学教师短训班,从而跳出农门。当年12月,三个月的短训结束,我被分配回普格县。

按照县教育局的安排,我先在县城的中心小学代了半个月的课。然后,被分配到附城区的黎安乡中心小学,成为一名小学老师。

此时,老官也在黎安乡中心小学任教。于是,我们认识了,开始了我们长达近半个世纪的友谊。

把时间拨回到1973年。那年2月的一天,黎安乡中心小学开学了。

普格县城和黎安乡,都在螺髻大山的东坡。不同的是:县城所在地的海拔低,大概一千二三百米;而黎安乡的海拔多在二千二三百米以上,足足高了一千多米。从普格县城到黎安,没有公路,只有一条大路,走路要走两个多钟头。所谓大路,就是比小路略宽一些。顺着大路,从普格县城,先爬上县城背后的普格中学;再爬坡,过文坪乡;转过几条山沟后,爬上路上最高的那道山梁。然后,下到山里的一个盆地——麦西坪。过了麦西坪,再进到一个盆地,就是麻窝凼了。黎安乡政府、中心小学和乡卫生所,都在那里。

那时的黎安乡中心小学,是一所完小,有一到六年级共六个班的学生,全为附近的彝族学生。老师一共6位,男女各仨。男老师中,除了老官和我,还有一位姓贾的老师,是学校的领导。

学校校舍极为简陋,都是土墙平房。六间教室,两间一栋;加上老师宿舍,一共四栋平房。四栋平房是口字布局,中间是个小院坝。平房的门都开向院坝。老师宿舍那栋平房,是“明三暗五”,平房中间是堂屋,堂屋两边的房间,都被隔开,成为四间小屋。我被分配与老官同居其中的一室,成为室友。

学校伙食团的厨房,在一间教室的另一头。一灶一锅一案板而已。好在靠近山林,买柴方便,给周边的彝族老乡说一声,就背来一大背柴火。过称,付钱,就是了。于是,学校的老师,都成为伙食团的团友了!

口字校舍的左右两边,分别是厕所和操场。操场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泥土地面,在一端栽了两根木桩,木桩上钉了块带篮球圈的木板,算是篮球架了。

当了老师,自然就要上课。现在已经记不起上的什么课,只记得在学校操场上,教过彝族学生打篮球。

到了下半年,可能是当年有了小学毕业生吧,黎安小学就办起了带帽子的初中班。

增加了初中班,学校的校舍不够了。就在离老学校三四百米的山坡上,平出一块地,单独建了一栋平房,作为初中班的教室和任课老师的寝室。平房里面,用土墙隔开,成为两个房间。一间是学生教室,安放了一些桌凳,一端墙边靠着一块黑板,对着黑板安放了一些桌凳。另一间是老师寝室,有两张床,两张简易的办公桌。在教室的一个角落上,砌了一个灶,安了一口锅,是老师的厨房。

学校安排,老官和我两人,负责初中班的教学。说是初中班,其实就开了两门主课:语文和数学。老官和我,一人上一门。其它的课,没有条件开,就只开了体育课。

于是,老官和我,就搬进了新居。

山里的人,都是一天吃两顿饭的。一般是早九晚五。这样,学生在早饭后来校,是十点左右了。初中班的上课安排,先是两节课,然后是较长的课间休息;到十二点半左右,开始上三四节课。上到下午两点半,就是体育运动课了。直到三点半左右,放学!

初中班的主课,语文和数学,每天安排四节课,由老官和我,每人上两节。

那时,是一周工作6天。学校考虑到多数老师的家不在黎安,周末要回家,周六下午的放学,就可以适当提前一点。放学后,老师们就把门一锁,回家啰!

我等家不在普格的老师,反正周末呆在学校里也是闲,也进城去玩。到周日下午,或周一早上,再辛苦地爬上山来。

老官的家,在洛乌沟的水对溪,到了县城,还要走半个钟头:下个大坡,过西洛河,才到家。周末回家,是一路下坡,风快。周日回来,就是一路爬坡,汗湿衣衫了。

学校老师们的米面肉油和盐酱醋茶等,都要从县城购买,再背回学校。那时,每人每月供应粮食27斤,菜油半斤,猪肉一斤左右(有节日时一般要增加供应)。

随乡就俗,老师们也是一天吃两顿。早上9时左右开饭。下午的做饭,就要看放学的早晚了。学生4点放学,就开始煮饭。一般是5点吃饭。

在学校伙食团,大家吃的是大锅饭,管饱,但无法管好。伙食费按人头计,不分男女,都交同样多。周末离校,也不退伙食费的。

在初中班,就是老官和我单独开伙,组成一个二人伙食团。早上起来,到初中班附近的一条水沟边漱洗,顺便提桶煮饭的水回来。回来后,先烧开水,灌满两个水瓶。再淘米煮饭,看米加水,煮“随水干”。就是锅里煮饭的水,没有了,饭也就煮好了。把饭铲出锅,洗锅,再炒菜。

通常,我们是一顿煮饭两顿吃。多煮点,省事。菜,高山上不缺的就是洋芋。所以,经常是洋芋菜:炒洋芋丝,洋芋片汤,洋芋丁焖饭,凉拌洋芋丝......我们都弄过。难点在于:油少,每月半斤;作料少:没有酱油、醋、味精,只有盐。一次,搞到一块固体酱油,确实让我们的进口菜增味不少!

老官周末下山回家,通常是周一上午回到学校。每次回校,总是背些新鲜蔬菜来。窝鸡菜,莴笋,莲花白,等等,为二人伙食团丰富了菜谱。

二人伙食团每月的油、面条,供应的腊肉,多是老官背上来的。他比我早到黎安,情况熟悉,认得的人多,外购的事他包揽了。买柴火,买新鲜蔬菜,包括饭桌上有时出现的鸡蛋,都是老官的功劳。

石蹦,是一种山蛙,肉多味鲜,堪称是山珍。石蹦常年生活在山里的水沟边,个头比青蛙大得多,特别是两只后腿,肌肉发达。老官是捉石蹦的行家。夏夜,老官和我,一人拿把电筒,走到学校附近的水沟里,顺沟而下。边走,边注意听石蹦的叫声。一旦听见,老官便寻声而上。电筒一照,石蹦便花了眼,原地不动,乖乖地呆在那里,等着老官出手去捉。老官说:手一触到石蹦,它会立即用两只前腿抓住你的手。这时,通常都会大吃一惊,赶快甩手。石蹦就跑了。只有牢牢地抓住它,放入袋中,就算擒拿成功了!

每次夜间进沟,我们都没有空手回来,或多或少都有十来只石蹦进袋。回来,又是老官动手收拾烹调。直到一盆美味上桌,大家一起,大快朵颐!

夜间进沟,偶尔会看见奇景。有一次,电筒光射入一个水潭中,看见水中,有一条水蛇盘成一个自水面向下的垂直螺旋,正在水里睡觉。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这样的奇景了。

老官家在西洛河边,喜好撒网打鱼。但是黎安在山上,没有河。英雄无用武之地也!有时,他也把自己的打鱼网背上山来。干吗?补网。放学以后,老官把渔网拿出来,展开,找到破洞;再用木梭穿上白色的塑料线,把破洞补好。有时,发现网坠子掉了,就需烧火融锡,做新坠子。闲时把网补好,到周末,老官就背上渔网,带上草鞋,下山去河里打鱼去了。

其实,在山上最难熬的,是精神上的寂寞。

因为办公经费太少,学校的备课本和墨水,是限量发的。彩色粉笔很少,只有白粉笔是不限量的。老师一人一盏马灯,每月供应一定量的煤油(多少?忘了)。学校没有订一份报纸,也没有广播、收音机。唯一的信息来源,是每隔两三天就步行上山一趟,递送邮件的乡邮员。

学校离乡政府不远。乡政府订有几种报纸: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还有参考消息。所以,有时就去乡政府逛逛,翻看一大叠过期报纸,打打报纸牙祭。

每隔一两个月,县电影队的巡回放映组,会巡回到黎安,来放映一场露天电影。那是激动人心的大事啊!放映组到来的前几天,就有消息说:电影要上山了!到发电机和电影片子到来的那天,大家就一传十,十传百。很远的住家知道了,就提前收工,提前吃饭。然后,几家人约起,看电影去。

放映场就在乡政府的院坝里。白色的大银幕布,挂在两根木桩上,老远就看得见。看见银幕挂起了,脚步就不由得加快了:找个好位置,好好地享受这场文化大餐啊!

看电影,毕竟是一两个月才有的文化大餐。平时,特别是下午饭后到晚上的空闲时间,咋个打发呢?

我在县城里有几个熟人,知道我喜好读书,我便时常去借些书,带上山来,与老官共享。借的书,多是当时被禁的外国小说。如印度泰戈尔的《沉船》。还有苏联作家伊凡·沙米亚金《多雪的冬天》,是当时国内翻译后内部发行的小说。由于借期有限,多是这周借到,下周即还。所以,我们两人都是争分夺秒,连更连夜,赶着看完。记得看了《沉船》后,老官为小说中曲折的爱情遭遇所感动,含泪说:这是他读过的最感人的书!

能够借到的书,毕竟很少。除了读书,还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度过山乡的漫漫长夜呢?我们就开始了讲故事。只不过,故事的听众,除了老官,还有同校的两位女老师。

两位女老师,都是老三届学生。一位是昭觉中学的,我的同学;一位是普格中学的,老官的同学。听说我在讲故事,晚上,就来初中班驻地,三人听我的故事。

我讲述的故事,与当时充斥文化舞台的样板戏之类不同,多是反特、间谍和黑帮打斗的,带有一点离奇和恐怖色彩;情节也跌宕起伏,千回百折。故事内容来自不同渠道,多为道听途说,再加上不少的胡编乱造,在那个文化荒漠时代,吸引了不少听众。也包括老官等三位。

故事讲完,已是深夜。从初中班驻地回老校舍,是两三百米的小路,其中的几十米,要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茅草地。

暗夜中,我和老官送两位女老师回寝室。刚才讲述的恐怖故事,加重了女老师的害怕心理。尽管一人一把电筒照明,前面是我开路,后面是老官把守,两位女士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手拉着手,小心地走。

行至茅草地,夜风袭来,吹动茅草,发出“沙沙”声。茅草随声晃动,似有人伏在草中!心愈虚,胆愈怯,脚愈软,行愈慢......忽然,前方草丛中,“沙沙”声大作,引发两位女士不约而同的尖叫!电筒光射去,什么也没有!虚惊也。

把女士送回寝室后,我俩回初中班。归途中,老官才笑着对我说:那一阵突发的“沙沙”声,是他向前方的茅草丛,扔了一把砂石!

我在黎安小学,任教一年。先教小学,后教初中班。第二年,19742月,我从成都探亲回来,得到通知:我被借调到县城工作。于是,再上黎安,收拾好行李,与老官等同事道了拜拜。遂下山,结束了在黎安小学一年的教师生活。

一年以后,1975年,我在坪塘小学教书,老官改在黎安的一个村小任教。据老官说,那个村小一共二十来位学生,只有他一位老师。由于有不同年级的学生,老官只得进行复式教学。就是:在上一个年级的课时,其它年级的学生就做作业或看自己的书。老师上完一个年级的课,再上另外年级的课。总结:复式教学,就是学生在校的时候,老师就不停地说话;学生放学走了,老师就找不着人说话。

老官从那个村小,走回水对溪的家,就用不着再绕道黎安乡和县城,而是沿着一条山沟,顺沟而下,可以直走到西洛河边的大河坝;再顺着西洛河左岸的公路走5公里,不到天黑,就可以到家了。坪塘小学离大河坝很近,只有两里路。周末老官回家,下午就在坪塘小学歇歇脚,摆会儿龙门阵,再走。留他住下。他却拿出早已备好的渔网和草鞋,说:月夜正好打鱼!我一边逆水打鱼,一边沿河而上,一会儿就到家了!于是,走了。

19769月,我被调往耿底乡小学。和老官隔得太远,相见就难了。

1978年,我得到来之不易的准考证,参加了高考。然后,被高校录取。四年后,大学毕业,被分配回普格县最高学府——普格中学。再后,1984年,我考研成功。三年后,研究生毕业,留高校任教,直到退休。

这四十多年来,我与老官,相居两地,没有见过面,但通过其他同学,知道大致情况。新世纪到来后,我抽空回了几次凉山,到过西昌。但几次去普格,都是当天来回,在县城呆几个钟头,没有见到老官。

2021-12-30上午,老潘微信发我:“今早上给官泽华通了电话,他告知:在西昌州一医院肿瘤科医院住了三个月,才回普格县。他前年十一月在州二医院做了肠道癌手术,这次因转移到头部。做了头部放疗15次,胃肠部20次。前段时间肉都吃不进去,现在可以吃点了。我告知他,你们去海南过冬。”我当即给老官打了个电话,询问病情。听声音,老官的心态还不错。还约我,好久来西昌,再见面。

2022-1-20,早上,打开微信,看见昨晚老潘发来的信息,说:老官的女儿昨晚告知,老官于昨天下午6时许逝世。

老天爷不让老官和我再见面了!

 

庄子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诚然,畅游于江河湖海之愉悦,远胜于相濡以沫困境中的囧困艰难。然而,在快乐于江河湖海的愉悦时,回想起当初困境中的相濡以沫,更加感到难中相助的不易和可贵。

现在,老官走了,但我们当年相濡以沫的经历和情谊,将永留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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