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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和技术的关系历来受到关注。本文试图将在更大的环境中考察科学和技术的关系,把科学技术的一头与自然联系起来,另一头与社会联系起来,从而揭示科学技术既是由自然向社会生成的中介与桥梁,也是社会对自然的超越、改造和协调过程之中介和桥梁。
一、作为由自然到社会生成过程之中介和桥梁的科学技术
沿着由自然到社会的生成过程,先考察科学。从历史上说,虽然有个别例外,但人类作为整体最初的认识活动是对自然的认识,不论这些认识的正确与否,也不论知识的形式为何,然后才有对社会和自身的认识。人类社会的前进则建立于对自然的正确认识——科学的基础上。现代社会的建立更说明这一点:由近代科学革命经第一和第二次工业革命再建立现代社会。从逻辑上说,人类社会建立于对自然认识的基础上。正是科学,才使知识从原始的和各异的自然物中提炼出来,从纷繁的现象中抽象出来,成为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基础,科学方法也成为人类认识和构建社会,认识和完善自身的基本方法。启蒙运动的领袖们掌握了科学方法,方能回溯到人类在有社会之前的状况,揭示出对于人类具有普遍意义的原则。科学精神则成为人类精神宝库的基石。由上可知,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上,以及在逻辑框架上,科学是由自然到社会生成过程的第一步。
然而要认清,科学虽然提供了知识,但仅仅在知识的基础上不可能构建现代社会,更何况所提供的只是关于自然界而不是人类社会的知识;以科学方法来看待社会未免过于简单,由此所得到的启蒙运动理念只是构建社会的第一步;科学规范和科学精神也仅仅是人类精神的一个基本的组成部分。人类社会不可能仅仅在科学的基础上建立起来。
再来看技术。虽然在起源上科学与技术同时萌芽,但由于以下考虑,有理由认为在由自然向社会的生成过程中,技术位于科学之后,技术与社会的关系更为紧密。其一,自近现代以来,技术建立于科学所提供的知识的基础上。技术的发展越来越有计划、有系统,而不是依赖经验和偶然性。其二,更重要的是,社会是在技术而不是科学的基础上构建起来。商品的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构成了社会的基础。“人工自然是真正的人类学意义上的自然界”(马克思)。社会正是凭藉技术而使自身牢固地奠基于自然界和自然规律之上。其三,科学将自然中各具个性、具有不同初始条件、处于各异的环境之中,以及由种种表现形式的对象抽象提炼为一致的事实和规律;然后技术在特定目的的引导下将这些事实和规律经组合与选择而作用与自然界,以得到能满足“本土”、“地方”及个人的特殊需要的产品和服务。所谓科学无国界(地质学和生命科学在某种意义上有国界),技术有国界;以及在当前所谓科技一体化之时强调科学与技术的区别,强调科学的自由探索精神,也表明技术比科学有更多的社会性。可以认为,技术是由自然界向社会生成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
科学技术处于不断的发展之中,因而由自然向社会的生成过程本身也处于不断的提升之中。固然科学为技术提供知识基础,但在这里担任主角的依然是技术。此处的核心概念是平台以及“科技黑箱”。任何新的科技黑箱——个别的、体系的、或全局的和根本性的,都为个人、集体,以至全人类的前进构建了更高的平台。人类在跃上新的平台之时也就把直接继承于自然的能力托付给组成平台的科技黑箱。在新的平台上,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同时也对人类提出更高的要求。“高处不胜寒”,在新的高度人类必须进一步提升自己,提升社会。
二、作为社会对自然的超越、改造和协调过程之中介和桥梁的科学技术
科学技术在一方面作为由自然向社会生成过程的中介和桥梁,另一方面也是社会对自然的超越、改造和协调过程之中介和桥梁。
人类必须超越科学和技术才能构建社会。对唯科学主义的批判、反科学思潮、对技术理性和单面人的反思等等都说明了这一点。特别是人类必须超越技术所提供的平台继续前进,与技术之间拉开必要的距离,保持必要的张力,这样才能引导技术进一步发展,由此也就是为人类自身的发展构筑更高的平台
沿着社会对自然的超越、改造和协调过程,首先讨论技术在这一过程中的作用。在人类社会特定目的的拉动和价值观的选择下,在社会制度的安排下,自然物经过改造、重组成为商品而进入社会之中,自然过程经过改造、重组而成为社会过程的组成部分。由此,各种商品和服务一方面保留了自然物和自然过程的属性,另一方面又获得了人性,具有了社会意义。商品和服务中因贯注了社会和人的因素而超越自然界。在商品的生产和消费过程中,必然会作用于自然,有可能造成污染和危机。为了人类社会的生存和发展,社会又会传递给技术指令,要求努力消除污染与危机,促使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
在技术之下是科学。作为在历史上在后,逻辑上为高的技术,再将人类社会的指令经由以下途径输入科学。其一,技术将人类社会的需求和技术自身发展的需求直接传递给科学,要求科学提供与之相关的知识,包括量子阶梯上更高层次——生命和意识,更低层次,以及千差万别的个体。其二,人类社会将技术的后果呈现出来,要求科学能提供新的生态学的观念和知识。其三,技术也为科学的发展提供来自社会的支撑——仪器设备。仪器设备虽然应用于科学领域,但其中显然包含有社会的核准和制度安排,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同样传递了社会的指令。其四,科学不仅以自然现象,而且也以技术所提供的经验素材为研究对象,以获得具有普遍性的规律。但是技术所提供的经验素材不同于科学家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自由选择的自然现象,而是带有社会所赋予的明确目标和时限,其实这些经验素材本身就已经带有社会的印记。
技术将社会指令输入科学的最重要的途径,就是在技术的各个环节——可行性研究、技术评价、设计、中试、投产,以及售后服务等各个环节对科学原理和科学规律的选择。在此意义上可以发现,科学与技术的关系就是要素与系统的关系。由系统论可知,系统功能对要素及其属性起到协调、制约与选择的作用;也就是技术对科学所提供的知识进行选择。在选择中,技术向科学输入了社会的指令,对科学与技术进而与社会的关系起到制约和协调的作用。正如成为原子一部分的电子因受到前者的制约而与自由电子的行为发生很大差异,进入20世纪以来,现代科学从动机、项目的制定,人财物的调集和组织,以及成果的鉴定和应用等,无不受到社会的制约与引导,这与近代科学为科学而科学的动机和个人研究方式形成鲜明对比。强调科学技术一体化,就是强调科学的社会性。其实即使仅就科学而言,社会性也已介入其中。
然而系统论同时指出,要素随机性、主动性提高,系统的选择权越大,越具有活力。在科学与技术的关系中,科学越是自由,越具有自主性,随机涨落越大,技术选择的余地越大,也越有活力。如果把科学完全纳入技术的控制之下,科学一旦失去自主性和随机性,技术也就失去了选择的余地。科学的自由和自主,归根结底在于作为系统中的这一特殊要素本身所特有的属性——较之技术而言带有更多的自然性。强调科学不同于技术,强调科学的自由探索精神正在于科学的自然性。
科学的社会性以其自然性为基础,而科学的自然性则服务于其社会性。没有自然性,社会性不可能实现,而没有社会性,自然性也就迷失了方向。
最后,科学是对自然的超越。科学的动机来自社会,即使为科学而科学,实际上也是要满足人的好奇心。在科学方法中,或者有前人的积累——观察负有理论、形而上学预设,或者有仪器设备,或者有人的某种“先验”能力,籍此,才能提炼出一般的事实和规律。
三、自然与社会之间的科学技术
把科学技术放在自然与社会的大背景中,从根本上说,放在由自然到社会的生成过程中考察,以及放在社会对自然的超越、改造和协调的过程中考察,会对科学与技术的关系,进而对自然与社会的关系有新的理解。
玻尔曾经指出,由核与电子无法推知元素的性质,相反,倒是元素及其性质教给我们很多关于核与电子的知识。同理,正是在细胞中.我们丰富了有关DNA和蛋白质的知识。什么是科学?什么是技术?它们是什么关系?孤立地谈科学或技术犹如分别讨论核与电子的性质一样,例如,通常仅就科学与技术自身讨论二者的关系,认为科学是理论,技术是实践;科学是把特殊的、个别的信息归结、提炼为普遍的、一般的信息。如将水、氧气、石油……中的信息抽象为原子和分子的相互作用。技术则反之,将由科学得到的抽象的、普遍的信息注人到具体的、个别的物与过程之中,如根据化学知识合成化纤、药品等。然而情况不仅如此。在技术中注入的远不止是由科学提供的信息,而且有大量来自社会各层面的信息。从需要、确定目的、设计、投产、形成商品,以至商品的使用,在诸多环节中融入了多少科学之外的信息。技术尤其是它所提供的包括机器设备在内的商品之所以能给予社会这么大的影响,不仅在于商品中有新的科学和技术原理,而且在于其中含有文化、经济和政治因素,以及凝聚了人的意志。
以信息论的视角,再置于更大的背景中,科学与技术的关系可以下图表示。如前述,科学的研究对象也可以是来自技术的经验素材,因而图中的自然现象1、2、3…也可以是来自技术的经验素材。见下图:
正是在自然与社会之间,才能既感受到科学技术的基础作用及其力量之所在,也觉察到它们的单薄与局限。同样,正是在自然与社会之间,才能揭示科学的两重性——自然性与社会性,从而既发挥科学对于技术的基础作用,也要求科学接受技术的选择与引导。科学和技术的关系并不是对等的或并列的关系,在历史上,是位于由自然到人类社会生成过程的不同阶段,以及位于社会对自然的超越、改造和协调过程中的不同阶段;在逻辑上,科学是相对独立的要素,技术是在科学和其他要素基础上生成的系统。同理,对处于由自然向社会生成过程中的科学的两重性的分析,我们也可推知技术的两重性。当强调技术的自然性时,一般就突出技术的工具和中性特征,而强调技术的社会性时,就会突出其价值特征。与科学一样,技术本身也是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统一。当然,相对于科学而言,技术的自然性较少,社会性较多。
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如果说科学对于技术的基础作用体现了低层次对于高层次的决定论,那么技术对于科学的引导作用就是高层次对低层次的目的选择论。科学的另一端是生成人类社会之前已经存在的自然,技术的另一端是通往未来的人类社会,于是在更大的范围以及以历史的观点视之,基础作用或低层次对于高层次的决定论体现了历史决定论,而引导作用或高层次对低层次的目的选择论则体现了未来引导论。在这里,我们想起了亚里士多德的一句名言:自然是一种为在时间上在后,却在存在的次序上在先的善所引导的自发的技艺。在时间上科学在先,然而科学以及技术最终都为在存在的次序上在先的善所引导。考虑到问题的另一方面,还有必要加上对称的另一句:社会是一种为在时间上在先,却在存在的次序上在后的“质料”、“形式”(这里没有适当而确切的现代词汇,故仍借用亚里士多德本人的概念)。所限定和推动。
科学和技术的关系有助于说明人类社会如何坚实地建立于自然界之上同时又超越自然界,以及将自然界纳入到人类社会之中同时又达到人类与自然的协调发展,并将通过对实践日益有效的介入推动这一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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