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菠萝

被“诅咒”的家庭

如果身边的亲人，接二连三年纪轻轻都得了癌症，该做何感想？

陈奇，认定自己是被诅咒了。他坐在医院走廊里，手里拿着女儿的确诊单，上面有三个刺眼的字：骨肉瘤！

读初中的13岁女儿说最近腿一直疼，两个礼拜以后，带来医院一查，发现居然是肿瘤！

但陈奇并不意外：“实话实说，去医院前，我就猜到是癌症。因为我们家被诅咒了。”

作为一个农村孩子，陈奇是老三，有一个大姐，一个二哥。癌症是他们全家挥之不去的阴霾。

陈奇对哥哥的印象很模糊，因为哥哥7岁就因为脑瘤去世了。而10年后，姐姐又被诊断为乳腺癌，而且是双侧都有乳腺癌，到省城治疗后效果不错。刚喘了口气，陈奇50岁的妈妈，也突然被查出乳腺癌，妈妈还在治疗中，现在女儿又成了癌症患者。

到底怎么回事？

专家强烈怀疑这个家庭是遗传性肿瘤综合征。

所谓遗传性肿瘤综合征，简单来说，就是遗传原因导致的染色体和基因突变，从而使人患某些肿瘤的机会显著增加。

癌症整体是个老年病，患者多数在60岁以上。像陈奇这种家里出现多位一级亲属（父母、兄弟姐妹、子女）非常年轻就得癌症的情况，大概率是有遗传因素，他们由于细胞先天携带某种基因突变，导致患癌症风险远高于常人。

遗传性肿瘤综合征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类疾病的总称。不同的基因突变，能带来不同的遗传性肿瘤综合征。

怎么确定是不是真的遗传了致病基因突变呢？

做基因检测。

在遗传咨询师的指导下，陈奇本人、女儿、姐姐、妈妈四个人都抽血做了基因检测，结果证实了他们一家都携带TP53基因突变，所以是“李-法梅尼综合征”（英文名Li-Fraumeni syndrome ，缩写为LFS）的患者。

李-法梅尼综合征，究竟是什么？

“李-法梅尼综合征”是最常见，也是研究最多的遗传性肿瘤综合征之一。

这是一种遗传性疾病，患者全身的细胞都有癌症相关的基因突变，因此患癌概率大大增加。李-法梅尼综合征名字很拗口，因为它是以1969年首先发现此疾病的两位美国医师命名，其中的“李”（Li），是华裔医生Frederick Li博士。

导致李-法梅尼综合征的突变，绝大部分都发生在TP53基因上，还有一小部分发生在CHEK2基因上。这两个基因的突变为什么会增加患癌概率呢？

因为TP53基因是我们身体内最重要的“抑癌基因”之一，而CHEK2基因是保证它正常工作的“盟友”。TP53基因有两大功能：一是修复细胞内的基因突变，二是诱导基因错误太多，无法修复的细胞死亡。

这两点，对保护身体，防止过早癌变非常重要。

说起TP53基因，有个有趣的科研进展，就是最近发现大象相对不容易得癌症，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每个细胞居然有38个TP53基因！而相比之下，人的细胞只有2个。大象体内的防癌保护神比人强多了。

TP53基因或它的“盟友”CHEK2基因发生某些突变以后，就失去了保护功能。细胞内更容易出现各种基因突变，而且出问题的细胞也不容易死亡。这就是癌变的基础。

李-法梅尼综合征的患者，身体几乎每个细胞的都有这样的有害突变，所以患癌的风险很高。统计发现，李-法梅尼综合征的患者，高达80%～90%会在60岁之前得某种癌症，其中50%以上会发生在30岁以前，很多是儿童时期就出现，这个概率远远高于普通人。

另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这些患者的肿瘤类型并不是完全随机的，而是集中在肾上腺肿瘤、肉瘤、脑瘤、乳腺癌、白血病等几类。

李-法梅尼综合征最常见的肿瘤类型

大家现在回头看看，会发现陈奇家的情况，无论从发病年龄，还是癌症类型，都非常符合李-法梅尼综合征的特征。

基因检测结果证实了陈奇妈妈携带致病基因，然后传给了三个孩子，包括陈奇在内。然后陈奇又不幸把它传给了女儿。

每个人的基因一半来自父亲，一半来自母亲，只要有一个是突变的TP53基因，就会成为“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这被称为“显性遗传病”。如果需要两个基因突变才发病，就是“隐性遗传病”。

陈奇一家确实是异常不幸。

陈奇的妈妈有一个好的TP53基因，一个坏的TP53基因，所以理论上，基因突变往下传的概率只有50%，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奇兄弟姐妹三人，都不约而同地获得了妈妈的突变基因，成为了患者。而陈奇，也把50%的几率传给了女儿。

陈奇一家TP53基因突变的遗传轨迹

在少数情况下，致病的基因突变不是从父母那里遗传的，而是受精卵发育过程中意外产生的。这种情况下，患者就成了“种子”，本身没有家族史，但可能把致病基因传给后代，形成新的李-法梅尼综合征。

怎样确定自己是否患了李-法梅尼综合征？

临床上，如果一个患者出现以下某种特征，就要怀疑是李-法梅尼综合征，包括：

• 亲属中有多位年轻肿瘤患者；

  
  

• 一位患者身上出现多种肿瘤；

  
  

• 肿瘤类型集中在肾上腺肿瘤、肉瘤、骨癌、脑瘤、乳腺癌、白血病等

  
  

怀疑归怀疑，要确诊李-法梅尼综合征，必须做基因检测，看是否携带TP53或CHEK2突变。

如何做这个检测呢？

是检测癌细胞么？不是的，是检测没有癌变的细胞，一般是用血液细胞或者口腔上皮细胞。

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和一般癌症患者的本质区别，是突变来自先天，所以体内几乎每个细胞都携带TP53或CHEK2突变。即使在没有癌变的细胞里，也能发现突变。

相反，一般癌症患者虽然也可能有TP53或CHEK2突变，但那是癌细胞后来偶尔产生的，所以只有癌细胞有，体内其它细胞没有。

遗传性肿瘤综合征患者和普通癌症患者的突变区别

如果一个人被确诊李-法梅尼综合征，除了解决自己的问题，还需要咨询专家，看家里其他亲属是否也需要检测。

患上了李-法梅尼综合征，怎么办？

如果真的被确诊是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怎么办呢？难道只能等死么？

当然不是。

首先，癌症的发病有内因和外因。并不是所有的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都会得癌症。

相对普通人，任何遗传性肿瘤综合征的患者都需要更加注意健康生活，尽量降低自己外因致癌风险。

下面这些是大家应该做到的：

• 健康饮食，吃足量的蔬菜和水果；

  
  

• 规律锻炼身体；

  
  

• 减少紫外线照射，出门穿长袖，戴帽子；

  
  

• 不抽烟，不喝酒；

  
  

• 避免二手烟，避免空气污染。

除了预防，筛查也很重要。即使不幸得了癌症，如果发现得早，也不会致命。所以定期的检查和随访极其重要。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一旦确诊，应该尽量做到下面这几点：

• 每年全面体检；

  
  

• 每年影像学检查，包括头部和身体（筛查脑瘤和其他肿瘤）；

  
  

• 定期的血液检查（筛查白血病）；

  
  

  
  

• 定期检查肾上腺相关激素（筛查肾上腺肿瘤）；

  
  

• 定期腹部超声（筛查肾上腺肿瘤，肉瘤等）；

  
  

• 20岁开始，每2～5年做肠镜（筛查结直肠癌）；

  
  

• 20岁开始，每6～12个月做一次乳腺检查，包括B超或核磁共振（筛查乳腺癌）。

  
  

大家可以看出，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的体检和筛查方案和普通人群是不同的。核心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癌症几率比一般人大，发病比一般人早，而且癌症类型集中在某些组织。

另外，有些身体状况可能提示肿瘤出现，一旦发现，就需要及时就医，排除风险或尽快治疗，包括：

• 莫名其妙的体重降低；

• 长时间没有胃口；

  
  

• 没有明确原因的持续肿块，疼痛或瘙痒；

• 头痛、视线模糊等神经症状持续不缓解。

患上了李-法梅尼综合征，还能要孩子么？

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能要孩子么？或者，家里已经有一个孩子被证明是患者，如何避免老二也是？

前面提到了，李-法梅尼综合征患者有50%的概率会把基因传给后代，所以确实有比较大的风险。

放在以前，基本只能赌运气。

所以会出现前面陈奇一家的悲剧。理论上是50%，但一旦发生，就是100%。

幸运的是，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让提前进行基因检测成为了可能。

怀孕过程中，可以通过产前检测来测试胎儿的基因。如果确定是突变携带者，父母可以做决定是否要生下来。

如果使用试管婴儿技术，配合单细胞基因检测，甚至能在体外就筛选不携带突变的那50%健康胚胎。

和很多别的罕见病一样，家长不再需要紧张地等着孩子出生，看命运是否眷顾。
 
生命充满了随机性，每个人都携带着不同的突变。多数对健康没有什么影响，但TP53这样的基因突变则会带来巨大挑战。

如果不幸被诊断为李-法梅尼综合征，请不要绝望。现在我们已经有更好的体检、筛查、监控手段，即使无法避免肿瘤发生，只要及早发现，及时治疗，完全有可能让肿瘤不成为绝症。

随着科技的进步，尤其是产前基因检测的发展，有可能从根源上规避一个家庭出现更多的患者。希望陈奇一家的悲剧，不再重演。

我们一起努力，致敬生命！
 
（注：为保护隐私，陈奇是化名）

参考文献

1. https://www.fda.gov/media/136157/download
2. Cigarette Package Health Warnings, international status report, Sixth Edition, 2018.9
3. https://itcproject.org/findings/reports/itc-united-states-national-report-waves-1-to-8-2002-2011-february-2014/
4. 2018年中国成人烟草调查执行摘要http://www.chinacdc.cn/yw_9324/201905/t20190530_202932.html
5.     https://www.who.int/tobacco/surveillance/survey/gats/rus/en/
6.     Health Canada, the health effects of tobacco and health warning messages on cigarette packages-survey of adults and adult smokers: Wave 9 Survey, Prepared by Environics Research Group, January 2005.
7.     White V, Webster B, &Wakefield M, “Do graphic health warning labels have an impact on adolescents’ smoking-related beliefs and behaviors?”, Addiction 103(9):1562-71,2008
8.     https://pediatrics.aappublications.org/content/132/4/e825

作者：菠萝，本名李治中，清华大学生物系本科，美国杜克大学癌症生物学博士，北京大学药学院客座教授，癌症科普作家。著有《癌症.真相：医生也在读》《癌症.新知：科学终结恐慌》《深呼吸：菠萝解密肺癌》《她说:菠萝解密乳腺癌》，曾荣获“2015中国好书”，第十一届文津图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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