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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顾吉隆
虽不像罗伯特·彭斯宣称的那样“我心在高原”(他所说还仅仅是海拔不到1000米的苏格兰高地),但每当开始筹备青藏高原的考察计划,我都会抑止不住地激动起来。我不能说是“老西藏”,但自从15年前第一次踏上高原以来,至少可以说是老来西藏。
今年我们有多学科的队伍协同工作,所以队员不少。从前我们还总是从北京开车过来,因为有很多材料和工具要运来,采集的标本和样品也要运回去。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西藏的交通建设日新月异,现在我们全体队员都直接到拉萨,在当地租车前往野外考察,而所有采集品依靠铁路快运,很快就能安全地送到北京。
我和几位同事乘坐7月14日从北京直飞拉萨的航班,而其他一些队员,特别是第一次来西藏的,已经先期抵达,以便有一个适应过程,减小高原反应的程度。我自己的高原反应虽然并不轻松,到达的前几天总是睡不着,但现在找到解决的办法:相信医学,吃安眠药就行了,所以不必提前来耽误时间。
从北京到拉萨的航程前面的主要时间都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面景物,一方面是地形地貌不太突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中国东部的空气能见度很差。快到航程的最后阶段,青藏高原的雪峰扑面而来,我就立刻紧贴舷窗,这真是百看不厌的风景,当然也要用相机航拍如此独特的画面。
俯瞰藏东南雪峰
7月15日,我们的考察队开始向西部进发,8辆越野车27人组成的车队,每辆车上都贴着我们的队徽,以便于识别。从拉萨沿雅鲁藏布河谷的道路畅通,几乎与拉日铁路并行。还记得12年前的2004年,那时这条公路中断,我们不得不绕道羊八井,翻越念青唐古拉山,在大竹卡渡过雅鲁藏布前往日喀则。就在荒野的土路中前途迷茫地行进时,我们曾在一户人家问路,得到很大帮助,当时我拍下几张照片。大竹卡早已有了跨江大桥,因此今天在途中我想拐进去寻访那户好心的人家。
现在交通确实方便,我们还提前拐错了一座桥,走到了仁布火车站。重新跨过雅鲁藏布到北岸,我很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场景,所以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拍照片的位置,但房屋已经废弃,而在高处有新建的石头砌筑藏式民居。请我们的藏族司机师傅前去询问,没错,就是这家人,主妇和孩子们也正在家中。我们很高兴重逢,我拿出打印的照片,女主人还记得当年为我们指路的事。她现在又添了两个孩子,而当年照片上的小兄妹现在都上中学了。看到一家人幸福的笑容,倍感欣慰。
寻访指路人
15日晚上我们住在拉孜。虽然县城外的油菜花海依然金黄灿烂,但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发现又有巨大的变化。房屋盖得越来越多,不过却没有什么特色,与内地那些满是水泥盒子的城镇渐行渐近了。
次日继续行程,一出拉孜县城,立刻开始翻越喜马拉雅山,而昨天还主要是在雅鲁藏布的河谷行进。中尼公路的嘉措拉山口海拔5248米,是整个从上海至樟木的318国道上的最高点,如此的海拔对不少队员来说是第一次体验。站在这样的位置,在稀薄的空气和凌冽的寒风中大家却依然兴奋地下车来活动,最大的期望是能够看见喜马拉雅的一座座雄伟雪峰。但壮丽的风景似乎并不能轻易见到,实际上接下来在定日和岗噶两个珠穆朗玛峰的“观景台”也没能看见隐藏在云雾中的世界最高峰,随后在佩枯错畔眺望希夏邦马峰的机会同样没有显现。
过去从中尼公路分道驶向吉隆县立刻就变得车辆稀疏,而今年不同,虽然由于樟木口岸因去年4·25大地震关闭后大批印度香客无法前来,但另一个结果是所有的货运车辆都蜂拥到吉隆口岸,所以原来仅有季节性香客车辆来往的吉隆公路现在货车川流不息。我们也随着大批的车辆翻越马拉山,在傍晚时分到达吉隆县城所在地宗嘎镇。
我们为什么来吉隆?我为什么第三次来吉隆?寻找化石的目标区选定具有很强的理论基础,不仅要有某个工作时代的地层存在,还必须有适合某类化石保存的沉积条件,吉隆因此被选为寻找新生代晚期哺乳动物化石的重要“靶区”。
车队进入吉隆
1975年,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考察队中的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队员,在吉隆的沃马盆地海拔高度为4384米的湖相地层中发现了晚中新世的三趾马动物群化石,其生态特征显示森林和草原动物各占有一定比例,其中如高氏羚羊、狍后麂、古麟属于低冠、食嫩叶、通常居住在森林的动物,而鬣狗、大唇犀、鼠兔和啮齿类是草原生活的动物。吉隆三趾马动物群已与南亚的西瓦立克三趾马动物群产生了分异,表明这一时期的喜马拉雅山已对动物群的迁徙产生了显著的阻碍作用。
2001年,我第一次来西藏参加野外考察时的队伍进行了精确的古地磁定年,结果显示吉隆哺乳动物化石层为距今700万年前。2004年我们回到吉隆进行地层和化石的同位素样品采集。稳定碳同位素资料证明吉隆盆地在晚中新世存在C4植物,并且是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指示这个地区在当时具有比现代温度更高、海拔更低的气候环境特点。根据分析,碳同位素数据推算出吉隆盆地在700万年前的海拔高度低于2900~3400米,最有可能是在2400~2900米。
青藏高原的研究需要综合性的力量,我们这次的考察虽然以古脊椎所为主,但也联合了中科院其他一些相关研究所,如青藏高原研究所、微生物研究所、西双版纳植物园的同行。为了对比青藏高原在地质历史时期的古高度变化,我们首先要搞清楚喜马拉雅山现代海拔的梯度效应,而吉隆河谷从海拔5300多米的马拉山口速降到1800米的热索口岸提供了非常好的采样条件。
全体考察队员
吉隆河谷,即吉隆藏布所切穿的喜马拉雅山缺口自古就是西藏连接外部世界的重要通道。公元637年,尼泊尔尺尊公主由此进藏嫁给松赞干布,并在吉隆镇建立了尼泊尔样式的帕巴寺;公元658年,大唐使节王玄策由此前往天竺并留下石刻铭文;公元8世纪后期,赤松德赞从印度迎请莲花生入藏时途经吉隆;公元11世纪,米拉日巴出生于此,并在吉隆河岸悬崖高处的查嘎寺修行;清代乾隆年间,福安康率兵到吉隆抵御廓尔喀入侵西藏。
吉隆河谷的飞瀑
我们沿着吉隆河岸的险峻公路向下游前进,景色从冬天气候的高山荒漠,经过春天般鸟语花香的湿润草甸,最后来到展现出此刻夏天温度的森林地带,而背景却是高耸入蔚蓝天空的皑皑雪峰,一条条白练似的瀑布飘逸在群山之间。我们在不同高度采集了各个研究方向所需要的地质和生物样品,每个人都感到极大的收获。
盛开的银莲花
重新回到高处的沃马化石地点,这里不仅有中新世的哺乳动物化石,在作为盆地基底的侏罗纪海相地层中还含有丰富的菊石和箭石等头足动物化石。但我们在这里工作时却受到一位沃马村民的阻拦,他很轻松就爬到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攀上的剖面山顶,要求我们立刻下去。由于他不懂汉语,我们只好暂时结束工作回到河边,请我们的藏族司机师傅充当翻译。最后搞明白了,三趾马化石地点已成为保护区,不能随意进入,更不能“太岁头上动土”。老汉是县里聘请的看护员,我们此刻反倒非常感谢他对工作认真的态度,并向他出示了自治区国土地质部门的证明并给了他复印件,觉得问题解决了。
次日再来沃马继续采样,我自己却想先到村里去打听两个人。2001年当我们在这里工作时,在河滩上遇见一对姐弟,当时虽然衣衫褴褛,却难掩美丽和英俊。但当我在村里拿出打印的照片,通过藏族司机的反复询问和翻译,才悲伤地了解到,姐姐在17岁的花季年龄乘拖拉机在吉隆河岸的崎岖道路上翻车跌落下深谷。稍感宽慰的是,弟弟已长大成人,正在当年拍照片的河滩上挖掘建筑用的沙石。我们赶到河边,见到小伙子一点不减当年的英俊,而且更加帅气。我把照片交给他,但很遗憾地获知,他必须把故去的姐姐从照片上剪掉,这是当地的习俗,往生的人不能再在现世留下影像。
十五年前的姐弟
巧合的是,当我刚爬上剖面跟其他队员一道工作时,这个小伙子也很快跟了上来。虽然我们刚刚有过愉快的交流,但他却很坚决地要我们下去。又不得不暂停工作,到河滩上通过司机翻译,原来他就是看护员的儿子,今天把证明送到县里后,刚来电话,化石保护区归文物部门管理,国土部门的证明没有用。原来如此。我们虽然是这个地点的发现和研究单位,但他们按规章办事,我们只能发自内心地赞赏他们一丝不苟的精神。当然,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也很快联系了自治区的文物主管部门。得益于现在便捷的通讯手段,这次问题是彻底解决了,小伙子愉快地告诉我们可以自由地开展工作。
很快,我们顺利地进行了吉隆盆地的各项工作,将要奔向阿里地区的札达县,启动这次野外考察第二阶段的任务。离开吉隆的日子正遇上藏历的六月十五,这一天是卓林吉桑节,信徒相信在此日作何善恶都会呈百万倍放大。我们在翻越马拉山的盘山公路上看到,虽然是云雾和雨雪笼罩、能见度极低的天气,当地人还是利用各种或先进或原始的交通工具向最高处汇聚,节日的仪式是煨桑,祈祷现场一片烟火缭绕。虽然科学与宗教完全是不同的范畴,但我们也感受到这虔诚的氛围,而我们解读喜马拉雅山和青藏高原的地质历史变迁,也正是百万年级的地质时间尺度,期望我们新的考察工作能取得更大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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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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