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钝

【巴西世界杯引起的足球热还在持续升温中，中国球迷的狂热与中国足球水平的低迷宛如炭冰般分明。这里讲几件我自己这个行业里的有关趣事。】

剑桥的劳埃德教授是我们行里的大牛，1987年荣获萨顿奖，1997年因对古希腊科学思想的研究被女王授爵，去年还荣获一个百万美元的丹·大卫奖（据说捐了）。2008年北京奥组委以优厚条件邀请他来作命题演讲《古希腊的奥运会》，被老先生以并非自己研究兴趣为由婉拒。2001年他刚卸下达尔文学院院长职务不久，被我请到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主持首届竺可桢科学史讲席，当时研究所的财务状况比不得后来那样宽裕，老爷子还是欣然前来连讲八场。不说内容的丰富和深刻，单是那精神头和气场就令参加讲习班的各地学子大开眼界，有些已经成了国内二牛三牛的听课者至今忆起当年情境还是回味无穷。又不知哪位多事者招来了央视教育频道及若干平面媒体记者，忙出忙进的，被老教授训斥了一通，他可不像我们一些学术名人那样恨不得往镜头跟前凑。随后老教授到外地一所名校演讲，返京后我问他印象如何，没想到他用了一个很负面的词说那里的听众，细问之下方知是足球惹的祸。原来开讲当日适逢一场中国队的比赛，对手是一个老教授记不得名字的西亚国家，他当然不知道“小球系国运”之类的说辞，正讲到兴头之际，突然发现台下的小家伙们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有的还在看表，老教授在全世界开坛都是笑声掌声连成一片，讨论也甚为热烈，平生还未遭遇这等奇怪现象，最终还是一个胆大的小子道出实情，过一会儿就要实况转播了——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于是乎老教授匆匆下课，他说的那个单词我这里还是不转述为好。

第二桩见载于竺可桢先生日记，时在1956年的罗马。身为中科院副院长的竺可桢率领数学史家李俨、机械工程史家刘仙洲等人出席在意大利召开的第8届国际科学史大会，是为中国第一次派官方代表团出席此类大会，也是科学史这门专业在中国制度化的先声。会毕，竺老等人到几座历史名城及科研机构参观访问，最后一夜下榻罗马某旅馆。竺老9月17日的日记写道：“晨三点醒来觉户外有声，未几听到有人将鞋子放地上。昨晚十一点后发现门加扃后开不出，今晨起仍不能开。电话楼下，始有人来开。遇李俨，住隔壁172号，知昨有人在我们鞋中灌水。今晨他起时见鞋中水满，对面149号（不相识人）亦如是。我们问旅馆办事人，据云近有Naples球队在罗马比赛，而彼等常做此事云，其说似不可信。”（《竺可桢全集》14卷413页，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竺老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但依我看旅馆老板并未骗他。重大赛事正是足球粉丝们的嘉年华，借机恶作剧或发泄一下纾解压力在欧洲本很常见，据说英国警察局里挂号的某些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football hooligan），平日竟是进出舰队街班克街一带的衣冠绅士。再说了，谁又敢说在工体里加入“国骂”的都是贩夫走卒和胡同里的小混混呢？

第三件与本人有关。2013年夏天第24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在曼彻斯特召开，东道主将晚宴安排在老特拉福德的曼联俱乐部举行，当时老爵爷弗格森退休不到三个月，红魔王朝的光环还未露出颓败的迹象。出席者需另交55镑支付饭钱，饭菜水平按中国标准就提不上了，除了光洁耀眼的餐具之外就是每桌只有一瓶的红酒。不过多数与会者还是愿意掏银子，借机参观一下这个欧洲豪门的主场和博物馆。7月22日大会正式开幕，我被安排第一个致辞，事先想到应该提一下这座城市的光荣历史——如工业革命、自由贸易厅、道尔顿、卢瑟福、查德威克、图灵等，当然还有曼联和老爵爷弗格森，后面再加一句“中国有很多曼联的粉丝，在下便是其中之一”，这样既可套近乎也能表示对东道主的感谢和尊敬。由于对自己的英语表达能力不够自信，事前拟了个草稿给朋友莫菲特看，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要小心，英国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曼联。”这可真是一剑点到穴位上了。结果我在台上说到“在下便是其中之一”后加了一句“我对那些曼城队的粉丝们表示歉意”。没想到这一句话的效果出奇之好，场下立刻爆发出一片会意的笑声和掌声，后面再说什么也都顺当了。据说真正的英国幽默须在看似漫不经心间秀自己的知识和教养，至今我仍感念苏格兰老帅哥莫菲特。

顺便说一句，第25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将于2017年7月在里约热内卢召开，是否要趁机一眼马拉卡纳呢，我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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