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夏天，在家赋闲一个月后，我去天津冶金局报到，随身带着派遣证和一张李成之老师名片——他与我讲到天津找他的学生桂，会分配个好工作！那年的毕业答辩我得了个毫无争议的优，当时博导宁宝林教授惊呼十几年没遇到这样的好学生，传到了李老师耳朵里，主动找到我的，那是我第一次运用了答辩技巧获得成功！确实仅仅是技巧而已！

到天津冶金局，打听找到了桂工，寒暄几句她带我去人事处报到二次分派，人事处说你来得太晚了，只有二绳了，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去了二绳——天津第二钢丝绳厂“四万吨”能源科！四万吨是年产四万吨钢丝绳基地工程指挥部简称——号称建成后将是全国最大钢丝绳基地！我就这样开始了工人阶级生活。

我下定决心好好干从一而终！那时候包分配，基本没有调换工作的可能，往往一家三代都在一个单位。我们厂三千多人，很大的一个厂，我所在的能源科强科长，大赵小赵两位姐姐，比我早一年毕业的小唐，曹姐是我师傅，赵文勋——黑乎乎的个头不高，还有李大爷——退休返聘的！我们科基本都是大学毕业——除了科长和李大爷。要知道，那可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也算是高学历集群！

我在科里很勤快，每天打水扫地擦桌子全干，工作也算兢兢业业，毫无怨言，年轻多干很正常！有次擦窗户，我们办公室在六楼，登着窗墙，差点手一滑跌落下来，幸亏手疾眼快抓住窗框，要不然大家也没有机会看我文章了！那时在单位正赶上大规模基础建设，拆旧厂房，盖新厂房，建设炉窑。我从头跟到尾，看着图纸做材料计划，一项一项统计一起，寻单价做表！自己还设计了热处理炉和干燥炉，自己画图纸，自己计算，跑到天津图书馆查资料！这个过程下来对专业又有了很多深的和新的认识！

那时候画图用画图板、丁字尺，不像现在有CAD，这个过程对专业的能力培养很有益处，要计算用多少块砖，怎么砌筑，标准砖多少、各种异型砖若干！炉窑的耐热混凝土基础设计、烧嘴选型、油汽管路设计等等全干。我当时还对燃油热处理炉的热工计算产生了兴趣，还培训了厂里几个司炉工。我当时直观感觉教科书上可能有问题，当时经典理论认为炉内的传热效果与炉壁的黑度系数没有关系，但那时大家基本认为炉膛刷上一层黑度剂，提高黑度系数后节省燃油6%左右！我大惑不解，事实摆在那里，觉得这里肯定教科书出了问题，时隔三十余年，我也记不太清了，但当时自己也提出了一个数学模型概念，考虑到对流传热和辐射传热对热工都有贡献，但可能与烧嘴喷射速度相关，考虑炉壁散热和内壁辐射综合效果，超过一定临界速度才会有综合节能效果！苦于没有电脑——即便有，那时的电脑也只能有简单计算功能，没有进行深入研究！大概十年后，我与我一个还在这方面研究的师兄弟提起来，他说前两年国外文献也提出了这个观点，与我的类似，我当时很兴奋，只是已经告别这个行业了！那个时候我还是很好学的！

刚进厂，没有宿舍，只能住办公室！白天上班，夜里睡在办公桌上！大概一两个月后，后勤给我腾出一间宿舍——窗子很小，也几乎打不开——这是原来的一间库房腾空给我住，宿舍很小，小到只能放一张床，床边只能放一个小马扎，虽然如此我也很高兴了，毕竟有了自己一方之地！只是这间宿舍很偏，偏到什么程度呢？晚上下班要跳着芭蕾才能回去——经过拆的半半落落旧厂房，砖石遍地高低不平黑灯瞎火，画半径周围二百米范围就我一个人，好在那是二十出头火力壮、胆子大，回宿舍洗漱完毕反锁上门就睡！可是一连几天夜里总感觉屋外有人，脚步声由远而近，踩着树叶声刷刷作响，一直到我床边停下——明明是反锁屋门的！然后感觉一双大手开始掐我脖子！我挣扎着，但动弹不得，终于睁开眼、起身、开灯，啥也没有！我与办公室几位姐姐说起，她们大惊，说小闻别回去住了，去看看往那边宿舍还有没有空位！咱这块地叫江西义地，江西人以前做买卖，客死他乡都葬在这里，一直没与你讲就是怕你害怕，也算是凶地，别再出事！我登时后背发凉，再不敢住，去那边厂区原有宿舍打游击，谁上夜班就住谁床！

当时的厂里几位姐姐：曹盈、张文玲、王伟、郭学敏等能歌善舞，酒量极佳，也都是大学毕业，还记得有个哥们问张姐酒量如何，张姐一句话吓退百万雄师：不知道，从未醉过！

终于厂里建了新宿舍——拆了并填平老宿舍厕所，建了三间平房，有我们一间，四个人：徐，广平，瑞友，我。宿舍条件很差，天热时苍蝇满屋飞，天冷没暖气，屋顶又没保温，冬冷夏热！毕竟有了宿舍，也算知足了！我与徐上下铺，他是天大毕业，广平是青岛建工毕业，瑞友天大冶金分校——现在好像并入了天津理工大学。

徐很聪明，瘦高个很精神，广平也是，广平干了一年就跑了，开始跑销售，后来自己开钢结构公司，发展很不错，徐和我是互相欣赏，进而互相吹捧！厂里逐渐都知道我们两个，互相补台，互相促进，不过他确实强我很多，我与他学了很多东西！他早我一年考上天大研究生走了，后来去了市委给人大副主任做秘书，再后来辞职成了著名投资集团老总，我是在他鼓动下考的研究生。

那时候单位待遇极低，满打满算一个月172块钱！大米一斤一块四五，花生米两块一斤，出去吃碗拉面两块钱，啤酒两块一瓶，每个月不够吃的！我高中同学永利去看我，我只能去小馆请他吃盘水饺，他忽然讲，来瓶啤酒吧！我说好！各要了一瓶啤酒，兜里只剩一块钱！为了后续生活，只得骑两个小时自行车，去天钢振营那里——我高中和大学同学借35块钱！

后来我们几个买了电炉自己做饭，几个人搭伙，勉强度日吧！别的同学一个月都四五百，就我们单位太差，也逐渐都动了逃离念头！

突然有一天，下班回宿舍，一个白衣身影在宿舍一晃，我兴奋异常，我三步并两步，两步并一步：李翔，你来了！李翔是我大学同宿舍好友，毕业去了洛阳机械部四院，当初我还想去投奔他！一进门，发现不是！徐介绍这是他的同学，北科大毕业的李建军，与我同专业，从那次开始我与建军认识，一直到现在我们一直走动。通过徐，我还认识了他的同学门，也是天大毕业，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煤气中毒英年早逝，我和建军还一起去他墓上撒了两听啤酒，也算祭奠一下吧。

单位越发混不下去，我准备找工作，那时候，外企开始进入中国，摩托罗拉、康师傅在天津开发区落户，招聘待遇很高，一个月薪资顶我一年多，2700多，我很想去，应聘数次均无攻而返，他们要学机械的或是食品工程的，我的专业对他们一无是处，这时候感觉到了无助与无奈！甚至舅舅教育孩子时候我成了反面典型：你大哥刻苦好学，考上重点中学、重点大学，有啥用？挣那几个钱连民工都不如！我也只得苦笑，现实就是如此残酷！知识改变命运啊！

百无聊赖的时候，我会骑上单车去郊外，骑上几个小时，漫无边际，兜里揣着几十块钱钱，饿了累了就到村野小馆，要一盘水饺一瓶啤酒，几块钱，吃了再回来，如此一两年！

有时候呢就去背个画夹去写生，看到一棵枯树，倔强的残枝上站着一只不知名野鸟，便停下来去画！

有时候晚上骑着单车去桥下找人下围棋，打发时日。

黎明研究生毕业，去佛山找工作，回沈阳路上顺便看我，那天正好我要去相亲，他脱下毛衣让我穿上，轻便还保暖，去了没多久回来！黎明捎来王忠口信：让宝联练健美吧！我大学一直热衷健身的！王忠李翔黎明我们都是同寝室，他获得过广州健美第三名，后来博士毕业去华师做了教授！

单身宿舍几个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互相呼朋引类，认识了不少人，来往也多，建军就是那时候我们熟起来的。我们旁边是农民工宿舍，也都是老乡，有时候也一起喝啤酒聊闲天，就这样一天一天！

这期间有件有意思的事：我发了三十块钱能源奖，带上徐去下下馆子喝啤酒，比试一下酒量，简单俩菜加啤酒一共不到二十块钱就够了，每人喝了两瓶啤酒！没分出胜负！我提议每人带两瓶回去，宿舍喝，要不然喝多了回不去！宿舍里一人喝了一瓶多，天旋地转都吐了！我走出去屋外站着吐的，他趴床上吐了，惨胜一局！

李翔给我一个信息，问我要不要去他们那，我肯定想去，他们一月四五百！而且搞设计，我觉得我应该适合！他们单位在洛阳——机械部四院，赶上他们出差去北京，我专门过去。他的一个领导，大概五十岁左右，秃顶但很精神，对我说你是李翔同学，我们很欢迎，但是一般都是小城市去大城市，你是天津来洛阳，我不理解！我只得说一直想搞研究，想干点研究工作，工厂觉得不适合！心想这不是走投无路嘛！说了一些，他对我还是满意的，我当时的专业背景和学校在行业内全国还是很有名的！

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李翔给了我消息：赶紧想别的办法吧，单位内讧，部门重组，没人再有精力顾我了，这时候快五一了！我只剩最后一条路了：考研究生！我大学带我实习的老师顾也鼓励我考研，谈何容易！我赶紧翻出课本复习，都忘光了，这时候距离毕业两年多了！赶紧装病请假回老家复习！那时候只有考研大纲，没有样题，不像现在，我那一年全国招生四万一千人，考生十五万二千人，说实话，敢报名的都是牛人，压力极大！

单位办公大楼晚上空无一人，我自己在办公室看书，暑热难耐就脱的只剩一个内裤冲澡，回来继续看书，一会再去冲澡！猛然间感觉不对：刚才管好的窗子怎么开了？可能眼花了？关上窗，冲个澡回来，窗子竟然又开了！我故作镇定，眼睛盯着窗子，没有异常，但是蓦地看到茶色玻璃的我的脸庞：清瘦的脸庞在灯光映射下骷髅一般！我吓得不轻，急忙穿好衣服迈着方步下楼，到了一楼看到了值班工人，撒腿就跑，再也不敢一个人夜里办公室看书了！彼时也总疯传一些奇异事件！

那时候单位管理混乱：一个x姓基建科长，利用单位的料、单位的民工，在北郊盖了二层别墅，一个W姓副厂长分了几套房等等等等，新建的热处理炉，烘炉烘塌了！红红火火两年，竟然要倒闭！这时候单位轮岗上班，我借机请假、装病开始回家复习！

临近考试，我搬去天大研究生宿舍，租个床位，天天苦读。还记得考试在四十三中，对面是南开医院，考试第一场，人基本是满的，一场就会退出几个。考完英语我已经失去信心了，不想再考了！徐鼓励我：考了不一定上，不考肯定没机会！我咬着牙继续！考到高等数学，还有二十分钟交卷，心里纳闷，今年咋没考线性代数？一翻卷子，发现一面题没有答，脑袋轰的一声！彻底玩完了！我赶紧答题，高度紧张下大不出来了，最后十分钟，我放弃答题了，检查下吧，一检查不要紧，检查出8分答错，赶紧改过，没这8分我就真的彻底玩完了！亏得当时及时止损！

考完，长出一口气，死定了！安心上班换工作吧！惶惶不可终日之际，我和徐去找建军玩，建军说附近有个老太太，看手相算卦贼神！5块钱一次！我决定去问卜！老太太问了我生辰八字，念念有词，让我抽签，接过去之后，不出所料，下下签！老太太与我讲，想工作有所变动死了这条心吧！除非奇迹发生！

终于，我考取了研究生，得到录取消息，我骑着车，大街上撒开车把，双臂张开：老天开眼！我也有今天啊——小人得志可能就是这样子吧！几个月后告别单位开学到了天大，开启了另一段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