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并不陌生，但他从不愿意麻烦别人。他和一位老院长也很熟悉，可他就是老实的一声不吭。此前，他已经两次参加同一所高校的摄影艺术专业研究生入学考试，其他功课都顺利过关了，就是摄影专业课考试没有通过。一个热爱摄影艺术的人，一个愿意追求上进的人，一个颇有专业教学经验和拍摄体会的人，怎么连专业考试都通不过呢？有一天，他把这件事情如实地告诉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着急了，急急忙忙与我电话联系。

他的父亲已经70岁开外，虽精神矍铄，却早已是满头银发。专程从外地赶来了三趟，头一趟，与他无关，后两趟，完完全全是为他而来。前一次，是怕他报名不当，后一次，是希望向领导表达家长急切的心声。他们交给我的任务说难也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牵线搭桥，弄明白专业课失败的教训，请名师指点迷津，虚心拜师学艺。我也不愿意求人，但我之所以表现得理直气壮，是因为我觉得年轻人求学是一件好事，只是希望老人家别跟着受苦受累。可是，老人家偏偏对我说，他不怕苦，不怕累，出来跑跑心里也很爽快。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或电话，或面谈，一处一处地跑。招办领导很给力，高屋建瓴，指点迷津，专业学习，贵在持之以恒，不要见异思迁。学院领导很给力，拨冗接见，春风送暖，艺术学习，一定要扬长避短，趁热打铁才能成功。指导老师很给力，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娓娓道来，春风化雨，提纲挈领，画龙点睛。那真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说来也是，艺术原本就有不同流派，不能南辕北辙。读书其实也如用药，千万别把泻药当补药。有这么多好老师、好领导、好朋友的帮助，专业课难道还过不去吗？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地利、人和，我对他考试过关信心满满，胸有成竹。

考试完了，我请他到一处安静的地方餐聚，我们可以有较长时间充分地交流。我对他说，报名的时候，正是赤日炎炎的大热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他的30多岁的儿子，为了考试忙前忙后，这场面多么感人，为什么不把这不可复制的瞬间用照相机记录下来。如果艺术表现恰到好处，虽然未必有罗中立的《父亲》让人震撼，其感人程度也应该接近于朱自清写其父亲的《背影》吧。

特别是最近的一次，他们乘坐了一辆越野车，偏不凑巧在路上遭遇到了倾盆大雨，冒雨行车的艰难可想而知。一个本可以过着安逸生活的老年人为了他30出头的小儿子未来发展而牵挂，在暴风骤雨中艰难出行。小车在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大雨中行进的场面该是多么让人感到震撼。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那还是古代一位中年母亲在事前做的，这些可都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实时做的。一位70多岁的老父亲，为了他心中的牵挂，不畏电闪雷鸣，不惧交通风险，不怕路途疲劳，陪伴着他30多岁的少壮儿子奔波在求学的路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发掘的拍摄题材。面对那无情岁月浸染的白发，面对那世事沧桑雕琢的面孔，面对那承受生活重压有一些驼背的身姿，还有那充满期待与求助的眼神以及人生旅程中的风风雨雨，一切的一切，多么值得大书特书啊。我对他说，如果你用照相机将这感人的瞬间拍下来该是多有纪念意义呀。可惜，他嫌他的专业照相机太笨重、占地方，为了旅行的方便，他一次都没有随身携带。我甚至感到郁闷与疑问，他还是专业级别的摄影工作者与研究者吗？

时任美院院长的李向伟先生曾经送我一本他的专著《道器之间——艺术与设计论札》，他掷地有声地写道：“在艺术教育中，道器是一个辩证统一无法割裂的整体。在实际教学中，任何只注重一端而忽视另一端的做法都注定是对艺术规律的背离”。诚哉斯言！摄影爱好者与乃至摄影艺术家理应行走在道与器之间。

教学规律，既有教的规律，也有学的规律，我一直确信它是教的规律和学的规律的一种耦合作用。教学相长，熟能生巧，怕是任何实践性很强的学习科目必然需要遵循的“公理体系”。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表达了我的观点：录取固然重要，但作为专业的摄影爱好者，比录取更加重要的、比追求更高一级学位更加重要的是，背上你的照相机，随时随地捕捉有意义的生活瞬间！

战场上哪有不带枪的战士，摄影爱好者需要走进火热的社会生活，走向广袤无垠的大自然，摄影的学问恰恰在于追求摄影艺术美的过程之中。深入生活，深入社会，发现美、感受美、捕捉美、发掘美、表现美，将一个个难忘的瞬间定格于永恒，展现在当代，镶嵌于历史，这不正是摄影艺术工作者光荣而又崇高的使命吗？

我一点儿都不懂摄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行。但那一刻，我面对着专业摄影工作者推心置腹，  侃侃而谈，仿佛我就是可以坐而论道的行家里手。事后想想有点搞笑，我怎么这样好为人师呀，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