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
一份被紧急叫停的关于中国癌症村的专访
|||
序：以下是《河南商报》一位记者访问我后写的一个专访。该报原来准备进行系列报道，但在报道几个河南的癌症村样本后，正准备第二天刊发这个专访，被河南省宣传部紧急叫停了。我认为这篇专项并不涉及到具体的癌症村，不会引发“群体性”事件，作为博文发到这里，以飨读者。又及：《中国新闻周刊》第606期封面以《癌情汹涌》为题对我国癌症发展态势进行了报道，大家可以参考以下链接：
专访
人物介绍：
龚胜生，男，华中师范大学城市与环境科学学院地理学二级教授；湖北省人大常委，城乡建设与资源环境保护委员会委员。2009年，龚胜生教授指导学生孙月飞所做的论文《中国癌症村地理分布研究》，引起媒体关注。论文中密密麻麻的“癌症村”地图，在网上疯传。近年来，龚胜生一直在进行相关研究。3月11日，《河南商报》对其进行专访，他透露了部分还未发表的研究成果。
【“癌症村”概念不是地理学者提出的】
记：怎么想到做《中国癌症村地理分布》的研究？
龚：我主要从事地理学交叉领域的研究，医学地理是我近十年的研究重点，做这个课题很自然。
记：“癌症村”的定义是什么？
龚：“癌症村”是癌症高发现象在村级空间尺度上的反映，但这个概念并非地理学者提出的，是媒体记者提出的。我们所做的研究，对其有科学定义，即癌症发病率或死亡率显著高于同期全国平均水平的村落，并非媒体报道的都是，我们会进行甄别。
记：研究是怎样进行的？
龚：主要是搜集“癌症村”的报道，研究其地理分布，2008年我就安排学生做过。2009年，我指导学生做了《中国癌症村地理分布研究》的论文，截止到2009年4月，共搜索到210个“癌症村”，由于样本足够，已经能分析出一些地理特征，但我并不满意。2010年，我指导汪新平同学做了《1950年代以来中国“癌症村”的时空演变》的论文，截止到2009年底，搜索到314个“癌症村”。但因学力所限，分析还是显得浅薄。
【全国的癌症村重心在河南】
记：我国被报道的“癌症村”有多少？
龚：去年，我在我的研究生中组织了一个研究小组，更大范围搜索“癌症村”的报道、学术文章，并进行甄别，得出更翔实的结论。目前，论文还未发表。截止2011年底，我国共有351个“癌症村”被报道，其中最多的是河北，40个。河南第二，31个，癌症村密度全国第7，但属第一方队。全国的癌症村重心在河南。
记：我国真实的“癌症村”数目，如何？
龚：国家对“癌症村”没有法定的定义，肯定还有未被发现也没有被报道的“癌症村”。
记：近年来，我国“癌症村”的发展形势如何？
龚：21世纪头十年是我国的“癌症村群发年代”。2009年以来，我国每年新被报道的“癌症村”大幅减少，从以前的20个左右陡降至5个以下。2005年后，新增“癌症村”的重心向西北移动，这与中西部的环境污染比东部滞后有关。河南、河北等地西北部的“癌症村”数目，这些年在增多。
【“癌症村”是全球性现象】
记：出现“癌症村”的原因是什么？
龚：主要是环境污染所致，而且主要是水体污染所致。据我们统计，60%的“癌症村”分布在离被污染河流3千米的范围内，81%的癌症村在离河5千米的范围内。“癌症村”的致癌因子有物理的、化学的和病毒的。所有“癌症村”中，95.16%为化学致癌因子所致，1.99%为病毒致癌因子所致，1.14%为物理致癌因子所致。
记：“癌症村”的分布有什么特点？
龚：根据密度，全国可以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次是“稠密区”，包括8个省市；第二层是“较密区”，包括9个省市；第三层次是“稀疏区”，包括9个省区；第四层次是“空白区”，包括5个省区。港澳台缺乏数据，不在其列。和我国经济水平一样，“癌症村”分布具有明显的东、中、西梯度分布。
记：国外有没有“癌症村”现象？
龚：环境污染不只我国有，“癌症村”也是。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癌症村”已经成为一种全球性现象，美国、德国、以色列、意大利等发达国家和土耳其、越南等发展中国家均有“癌症村”、“癌症集群”的报道。我国普遍性的环境污染比发达国家晚，所以“癌症村”群发期也比他们的晚。
【基本国策难以做实】
记：近年来，“癌症村”的癌症死亡率有无下降？
龚：这需要实地调研才能清楚，致癌的污染源得到有效控制，应该会慢慢下降。
记：我们在河南省西平县调查发现，受污染的洪河经过治理有所改善，附近的“癌症村”癌症死亡率也有所下降，但与全国水平相比仍比较高，为什么？
龚：环境污染的致癌效应不会随着污染的减轻马上消失。例如，地下水源是饮用水源，地下水污染的致癌风险更大也更隐蔽。地表水污染的净化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说地下水的污染在短时间内能净化吗？恐怕至少需要一代人即20年左右的时间。因此，“癌症村”的发病率和死亡率的下降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记：在环境立法方面，我国情况如何？
龚：环境保护作为第二项基本国策，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提出来了。但企业违法成本低，守法成本高，像我知道一家造纸厂，每天产生污水1万吨，处理的话每吨成本0.8元，你算一下，一年多少钱，所以污水处理设备都是开开停停。此外，地方政府注重经济发展，有些环保部门存在执法不严的情况。
【致癌因素亟需评估】
记：政府很重视环境污染和癌症高发问题。2007年，国务院就批准了淮河流域综合防治方案。您觉得，“癌症村”的出路在哪？
龚：这个要区别来看。在那些污染源得到有效控制，老百姓的致癌风险已经解除的“癌症村”，政府要做好癌症病人的救助工作；在那些污染源还没得到有效控制，致癌风险虽有降低但未解除的癌症村，政府要花大力气治污、改水，加强环境监测和食品检测；对于那些短期内无法消除污染的村落，甚至要考虑到生态移民。
记：从专业角度讲，治理“癌症村”的难点是什么？
龚：目前，国内关于污染源导致癌症的医学研究，主要由疾控部门负责。从政府层面讲，治理“癌症村”难就难在不知道“癌症村”的致癌风险有多高，这样就无法进行等级风险管理和工作指导。因此，对“癌症村”的致癌风险进行等级评估我认为是一项亟需去做的重大工程。
记者：做这项研究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龚：忧。因为环境污染对人身造成伤害的赔偿，我国还没有过，也欠缺法律支撑，有也是针对环境损害的一次性赔偿。很多癌症患者没钱治疗，只能等死。我担心“癌症村”越来越多，而老百姓生活在“癌症村”，却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5861-678034.html
上一篇：有人是人其实如犬，有犬是犬人亦不如
下一篇：《明代历史旅游地理研究》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