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几句闲话：不少年轻读者对半夏在商雪涵面前的表现颇有微词，觉得她太过隐忍懦弱 —— 他们认为，半夏本该在饭桌上直接怼回去，或是在商雪涵递来旧裙子时，干脆利落地扔在一旁。可若真这般行事，半夏与章金南之间，还能有半分未来可言吗？

更何况，半夏自小寄养在班主任王翠兰家中。纵然王老师待她视如己出，可寄人篱下的处境，终究不同于在亲生父母身边那般随心所欲、肆意任性。这样的成长经历，也注定了她的性格里藏着几分敏感与隐忍，而非旁人期待的锋芒毕露。

半夏嘴上对章金南说不介意他妈妈的轻视，心里却横亘着一道跨不过的坎。从小在后妈秦香香那里受的委屈，像埋在心底的刺，稍一碰触就钻心的疼。她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越想越慌“如今不过是恋爱，他妈妈便带着这般偏见，将来真成了一家人，我是不是还要重蹈覆辙，受婆婆的气？”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袖口晕开一小片湿痕。胸口的憋闷像团烧得正旺的火，越烧越烈，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她猛地起身，抓起椅背上那条意大利Loro Piana真丝连衣裙，那是今天晚上饭局结束后，章金南妈妈商雪涵特意塞给她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小姑娘家别总穿得清汤寡水，尝尝这些名牌，你以前怕是见都没见过。”这份 “施舍”般的礼物，此刻在她眼里满是讽刺。半夏发疯似的撕扯，真丝面料柔韧结实，只裂开几道浅浅的细纹。怒火冲昏了头脑，她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把裁纸刀，咬着牙攒足勇气，狠狠捅出一个洞，接着顺着破口狠狠撕扯，丝线断裂的声音混杂着她压抑的呜咽，直到精致的裙子被撕得支离破碎，才狠狠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蹭着，权当抹布。胸中那口恶气稍稍舒缓，可指尖却被裁纸刀划出道血痕，火辣辣地疼，像在提醒她这份委屈有多尖锐。

半夏想和章金南彻底断绝关系，可一想到衢州“仙人谷”时两人早已耳鬓厮磨、身心相付，又念及他三年来对自己言听计从，像条温顺的小哈巴狗似的跟在身后，连喝什么奶茶都要问她的意见，她又狠不下心。这一刻，她格外想念王翠兰老师妈妈，鼻尖一酸：“要是老师还活着，这些委屈和纠结，我总能有个倾诉的去处。” 如今，虽有妈妈夏红丽的老同学夏洪力和李春燕夫妇当舅舅舅妈，两人待她极好，可毕竟从未一起生活过，那些藏在心底的小秘密、难言之隐，终究没法对他们全盘托出。

夏洪力如今虽还在黔省师范大学兼任教授，却已调任省教育厅厅长。暑假里，李春燕特意打来电话，语气热络：“半夏啊，魔都夏天多热，来林城家里避暑吧，舅妈给你做你爱吃的酸汤鱼。”半夏握着电话，心里暖烘烘的，却还是推辞：“舅妈，谢谢你们，舅舅工作那么忙，我去了只会给你添家务。我想早点进实验室，争取早日拿到博士学位。”夏洪力在一旁听着，见她这般积极上进，便同意了她留在魔都。此前，他已和半夏的堂舅夏红旗商量好：“从现在开始，每月给半夏 3000元生活费，让她不用再靠家教兼职补贴开销，安安心心搞学习、做科研。”

夏红旗是土生土长的魔都人，最讲究“拎得清”，特意找机会叮嘱外甥女：“半夏，生活上不必太过节俭，该花的钱要花，但也不能铺张浪费；和同学相处，别显得小气抠门，可也得守住分寸。”他呷了口茶，细细拆解着魔都人的处世之道：“别人送你礼物，不管贵贱，这份心意要记在心里。过些日子得寻个由头回礼，不用多贵重，但要送到人家心坎上，这是礼数，也是尊重。咱们不占别人便宜，也不能让别人觉得咱们不懂规矩。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但涉及到钱物往来，最好明明白白，别稀里糊涂让人误会；平时相处，少打听别人的私事，也别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全倒出去，留三分余地，大家都舒服。”

这些道理，都是半夏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她从小在复杂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只知道要么小心翼翼讨好别人，要么竖起尖刺保护自己，哪里懂什么“边界感”“礼尚往来”的分寸。夏红旗的话，带着魔都人特有的通透和讲究，不刻意疏远，也不盲目亲近，既体面又实在，让她悄悄记在了心里。

这一年的9月11日是农历八月十四，恰逢星期天，夏红旗特意组了个局，把在魔都的亲戚都请了过来，笑着对半夏说：“丫头，今天让你认认亲，以后在魔都，你也是有亲人撑腰的。”虽夏红丽是独生女，但她与叔叔伯伯、姨姨舅舅家的孩子情谊深厚，两个家族在魔都的亲友凑了满满四桌。半夏挨着桌给长辈问好，一声声“伯父”“阿姨”“舅舅”“舅妈”喊着，这才知道妈妈的家族在魔都颇有声望：那些看似普通的亲友，要么是高校里的学界前辈，要么是商界里的行业精英。

因为商雪涵的态度，半夏对章金南开始有意疏远。章金南回到石城后，发来的微信，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秒回，常常隔了大半天才淡淡回复一句；他每天早晚发来的“早安”“晚安”，偶尔附上的520、1314元大红包，她也一个没收。有天晚上，章金南打来电话，她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嗯应答，语气里的冷淡藏都藏不住。人往往是得不到的才更执着，看着半夏渐渐疏远，章金南心里颇不是滋味，却没想着反思自己母亲的问题，只觉得是自己不够殷勤。

可章金南在石城的日子，并未因半夏的冷淡而落寞。每天早餐后，谢明棠的女儿李银棠会准时到他家“打卡”。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已有两年，总在寒暑假相遇。章金南大学毕业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这让在普通一本学校攻读经济专业的李银棠对他充满崇拜，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慕。两人本想趁着暑假一起出去旅游，却被谢明棠阻止了：“你们年轻人心性不定，出门在外没个分寸，万一怀孕了可怎么办？”但她心里也清楚，干柴烈火的年纪，即便在家也难免出格，更何况她早和商雪涵默许了两家的娃娃亲，便悄悄拉着女儿，细细普及了避孕知识。

章金南自与半夏在衢州初尝禁果后，便对这份亲密念念不忘。如今李银棠日日相伴，嘘寒问暖，偶尔的近距离亲昵接触，更让他心痒难耐。在李银棠半推半就的主动里，两人终究还是突破了最后的阻碍，有了亲密之实。在李银棠心里，自己早已是章金南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只等着毕业就结婚。

开学后，章金南回到魔都，依旧对姒半夏言听计从，往日的殷勤丝毫不减。半夏本想一刀两断，可架不住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终究还是心软，两人又恢复了以前的情人关系，只是她心里的那道坎，始终没能真正迈过去。

研究生第一个学期以理论学习为主，硕士研究生需选修够33个学分的课程，博士研究生则分两个学期，需修满45个学分。章金南和半夏的研究方向相近，选修的课程基本相同，只不过半夏要比他多选12个学分。有半夏在旁督促，遇到难题时帮他梳理思路、划重点，章金南的考试成绩还算理想，没再出现挂科的情况。

章金南的导师原教授带研究生很有一套，既不娇惯“包养”，也不放任自流。课题组培育了一大批基因突变的水稻种子，原教授先让章金南试着栽种几株，叮嘱道：“你先观察着，等水稻开花时，看看哪些基因突变会影响开花时间或花的形态，这是很好的入门课题。”章金南的运气不错，其中Ehd1基因突变的植株始终不开花，这让他来了兴致。原教授见状，便让师兄李博士带着他做基因回补实验，没想到实验出奇地顺利：原本不开花的植株，成功抽穗开花了。这让章金南格外兴奋，连着好几天都劲头十足。原教授也觉得这个课题值得深入研究机制，便找他谈话：“你的实验思路很清晰，这个课题继续做下去，有希望出好成果，你要不要考虑转博？”

章金南愣了愣，连忙说：“谢谢原教授，我得和家里商量一下。”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半夏，征求她的意见。半夏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笑着说：“能读博当然是好事啊，这样我们俩就都是博士研究生了，你也不用因为学历低，在我面前抬不起头了。”可转念一想，她又有些担忧，语气弱了几分：“只是…… 你要是读了博，你妈妈会不会更看不起我这个‘农村来的村姑’？”虽说她的妈妈夏红丽是魔都本地人，可她在5・12汶川地震中用身体护住学生的英雄校长，终究没能等到她认亲便已离世，如今她在魔都，虽然有很多亲戚，但终究还是觉得少了些底气。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为章金南的进步感到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想太多，抓住这个机会，和我站到同一个赛道上，咱们一起加油。”

姒半夏在朱教授的指导下，实验进展得异常顺利。这天组会，她兴奋地将自己的研究结果给大家展示着：“朱教授，您快看！我按照您之前的思路，在红豆杉根系细胞里调整了几个调控基因的表达，现在这些细胞能稳定保持根系细胞状态，完全不会发生转分化了！”

朱教授认真地看着墙上PPT中的图片，嘴角渐渐露出欣慰的笑意：“不错不错，半夏，这一步突破很关键，没白费你熬的那些夜。那紫杉醇的合成量怎么样？达到预期了吗？”

“您再往下看！”半夏指着高效液相检测图谱上的峰值曲线，语气难掩兴奋：“我在这个基础上又强化了合成紫杉醇的关键基因表达，现在产量比之前提高了近四倍！完全超出预期了！”

可话音刚落，她的兴奋就淡了几分，眉头轻轻蹙起，语气里带着些许沮丧：“不过…… 我遇到个新问题，卡了好几天了。”

“哦？说说看，是什么难题。”朱教授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满是鼓励。

“就是紫杉醇含量一上去，细胞就死得特别快，几乎撑不过48小时。”半夏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我反复做了五六次实验，控制了其他变量，结果都一样，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朱教授沉思片刻，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细胞示意图，一边画一边解释，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典型的‘自我毒性’效应。紫杉醇本身是植物的次生代谢产物，有着很强的抗癌作用，对细胞的毒性本就不低，浓度太高了，细胞自己也扛不住，相当于被自己合成的物质‘毒死’了。”

“原来是这样！”半夏恍然大悟，抬手拍了下额头，语气里满是懊恼：“我之前光想着怎么提高产量，倒把这个关键问题给忘了。”

“科研就是这样，解决一个问题，总会冒出新的挑战，不用急。”朱教授笑着安慰她，“你现在的思路很清晰，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半夏盯着白板上的细胞示意图，手指在纸边轻轻敲击，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朱教授，我想制定一个新策略：既然细胞里高浓度的紫杉醇对自身有毒性，那能不能想办法，让细胞合成的紫杉醇一产生，就及时分泌到细胞外？这样既不会让内部浓度超标，保护了细胞，后续收集也更方便，一举两得。”

朱教授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思路很可行！你可以去查查植物细胞的分泌途径相关文献，看看有没有可借鉴的信号肽或者转运蛋白，或许能找到突破口。有什么想法随时来跟我沟通。”

“好！谢谢朱教授！我这就去查资料！”半夏立刻来了劲头，紧紧攥着实验记录本，转身就往实验室跑，脚步轻快得像是踩了风，完全沉浸在了攻克难题的专注里。

她没有料到的是，正当自己在科研路上顺风顺水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正在情场上悄悄等着她。

这正是：情丝纠结怨偏见，利刃撕裙泄闷烦。科研突破情路暗，情场灾隐雷鸣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