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东北的城里，对山与海都没什么清晰的概念，当时小小的梦想就是看到山看到海。直到有一天，爸爸开车带我去一百公里外的吉林市，沿途掠过一片又一片连绵的山，啊，我终于看到了山，印象里，吉林市的龙潭山是那么美，年幼的我采摘了红红的甜甜的托盘儿、带绿皮的榛子、涩涩的山葡萄，那是我第一次对山的记忆，是从吃开始的。

小时候我总以为，之所以看不见海，是因为被山挡住了。看到了山，我便想，下一个梦想，该是看海了吧。

对北方人来说，海是遥远而神秘的。几乎每一个不住在海边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孩子——心里都藏着一个看海的愿望。所以每到夏天，北方人的身影总是挤满南方的海边。甚至，为了把“海”搬到身边，人们造出了各种仿海的娱乐——冲浪池、海洋馆，像是用另一种方式，圆一个关于远方的梦。

小学毕业那年，爸爸带我去了山海关的老龙头。那是明长城的东端入海处，坐落于秦皇岛渤海之滨。石城探入海中，如龙首饮水，故名“老龙头”。

那是我第一次去看海，激动得整夜难眠。爸妈带我坐上开往秦皇岛的火车，到站时才凌晨三四点，我就扯着爸爸要去看海，天还墨黑墨黑的，爸爸也惯着我，真带我去了海边。可是，没有日光的大海，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我年纪小，从没想过海会是这样的，只觉得好害怕——那深邃之中，会不会藏着鬼怪或是巨兽？直到太阳一点点升起，海，才终于在我面前展开它真正的面容。

海，太美了，我不敢形容，我怕我词穷，再美的词也形容不出海的神秘、包容与气势。

我们在海浪间嬉游，任凭阳光灼热地洒下来，谁也没有在意烈日的毒辣，直到今天，我的后背上，还留着那一天的印记——一片烈日吻过的痕迹。

后来，我又去过不同地方的海，看过不同状态的海，有时海温柔，蓝得透明，像童年时做过的梦；有时海苍劲，风浪里带着力量，仿佛能听见历史的回响。

山和海的梦想是爸爸帮我实现的，现在父亲已不在人世，后面的梦想还要我自己来圆。我已不再是那个怕黑的小孩，出差海边的城市，我一定订一个靠海的酒店，这样就可以在凌晨走向海岸，等一次日出，等一道光划破寂静。那一刻，海天之间，人显得很小，心却忽然变得很宽。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海。它不在山的背后，而在愿望的尽头。我们走向它，也在走向自己——走向那个始终相信“山那边有个海”的少年。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梦想。我看到了山的巍峨，也看到了海的宽阔，当一个梦想实现了，就会有另一个梦想浮现，像海浪一样，一波推着一波，永不停歇。

可是，当你没有梦想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像一片退潮后裸露的沙滩——空旷、寂静，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我曾站在深夜的海边，四周只有风与黑暗。那时我刚结束一段漫长的奋斗，目标达成后，不是喜悦，反而是突如其来的空落。海还是那片海，只是我心里那盏引路的灯，忽然熄了。就像我博士毕业的时候，忽然没有目标了，忽然感到了迷茫。

没有梦想的日子，海也变得沉默了。出差时，我不再早起看日出，不再好奇潮汐的规律。海平线还在那里，却不再代表远方。

回想来时路，没有梦想，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重要的是过程，就像大海退潮，不是为了消失，而是在积蓄新的力量；就像那片裸露的沙滩，在等待下一波浪潮带来新的礼物。

现在的我依然会为新的梦想心动，仍然寻找自己的那片海，但也学会了珍惜那些“没有梦想”的时光。那是一片留白，让生命得以喘息、沉淀。山还在那里，海还在那里，而你，只需要安静地成为自己。

此文写于2025年11月29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