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于金陵的诺奖作家

1973年秋天，我去高中同学范家宁家拜访，他家在南秀村7号---加拿大人100多年前设计建造的一座楼。他的父亲我国著名英语语言文学、比较文学专家范存忠（1903.5.10—1987.8.2）做过南京大学副校长，是英国文学的“恩科”出身：1926年底在国立东南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提前毕业，获得东南大学外国文学文学士学位。1927年考取庚款公费留学，1931年获得哈佛大学英国文学专业的哲学博士学位。去范家的目的是听一听胶木唱片，英国语言研究学院（Linguaphone Institute）的《灵格风英语》——英国伦敦50公里范围内的贵族英语，其语调充满了浓厚的贵族气氛 ，让人感受到英文的魅力。范家宁告诉我，他父亲在国立东南大学外文系读书时有位兼职老师，以前住在附近平仓巷3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国立东南大学外文系兼职老师，就是赛珍珠。赛珍珠（Pearl Comfort Sydenstricker，1892.6.26—1973.3.6），出生4个月后，即被双亲（均为长老会传教士，Presbyterian ministers）带到中国淮阴清江浦，不久去了镇江，在镇江度过了童年、少年，进入到青年时代，前后长达18年之久。她这里首先学会了汉语和习惯了中国风俗，然后她母亲才教她英语。命运的种子已悄然埋下，将在她未来的文学创作中萌发为双生花——奶妈王阿妈用吴侬软语吟唱的江南童谣，与父亲书房里那本羊皮封面的《圣经》译本，在她幼小的心灵中交织成一张奇异的文化经纬网。因此，她称镇江是她的“中国故乡”。10岁时， 赛珍珠受教于前清秀才孔先生，后就读于崇实女子中学。赛珍珠从小接触的中国文学，尤其是中国小说，使她看到了不同于西方传统的中国式写作，获得了对中国小说的完整概念和印象，从而了解了中国早期小说的特殊的局限性并领略了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在镇江，赛珍珠接受了中国最早的文学启蒙教育，这对于她以后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赛珍珠的高等教育都是回美国完成的。18岁时，赛珍珠在弗吉尼亚州林奇堡市伦道夫·梅肯女子学院（Randolf Macon Women’s College）读本科（1910--1914年），大学毕业后留校任心理学系助教。11月，返回中国镇江，接替母亲的教会工作，兼授润州中学和崇实女中英文。1924年，赛珍珠与丈夫美国青年农学家布克（J.L.Buck）回美国度假一年，同在康奈尔大学主修英国文学，递交论文《论西方对中国生活与文明的影响》，获文学硕士学位。1940年，48岁的赛珍珠获西弗吉尼亚州立大学文学博士学位。

1917年，与布克结婚。婚后迁居安徽宿州，任教于宿州教会学校。赛珍珠随同布克奔走于安徽北部宿州农村进行农业调查，他们天天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打交道，最直观也是最真实的感受到了封闭的底层农民生活。在这里，赛珍珠亲历了饥荒、战乱、封建陋习......通过与朴实农民不断的接触与交流，她认识到他们生活的不易与艰辛。正是那段亲身经历，使她以后撰写出了被誉为“中国农民生活史诗”的长篇小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21年，赛珍珠随布克来到南京，受聘于金陵大学（现南京大学），并住进了校内一幢单门独院的小楼---今平仓巷3号。布克教授农业技术和农场管理的课程，创办了金陵大学农业经济系并任系主任，因出版《中国农家经济》等书而被视为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

    10月，母亲病故，安葬于镇江牛皮坡西方公墓。赛珍珠伤感之余，整理母亲笔记佚稿，开始了处女作——传记《异邦客》的写作，为了挣稿费贴补家用，赛珍珠在金陵大学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赛珍珠尝试将她的两篇随笔《也谈中国》与《中国之美》寄往美国投稿，居然很快有了回音，写中国题材的其它小说、散文开始在美国报刊杂志发表。她开始对写作充满信心……

      1925年，赛珍珠还写了短篇小说《一个中国女子的话》，讲了一对异族青年男女的罗曼故事，以“影射”她与徐志摩之间的恋情。而在另一篇短篇小说中，也有赛、徐恋情的影子，甚而小说中男主角最后死于空难的情形，竟与当年徐志摩在济南附近党家庄飞机失事的情形相吻合！赛珍珠在她的作品中，四处留“影”徐志摩，寄托着其心灵深处的难忘与不舍。

赛珍珠在金陵大学外语系任教，并先后在国立东南大学、国立中央大学等校兼职教授教育学、英文等课。赛珍珠最喜欢教的课是英文，因为这门课有着极大的发挥空间，可以充分“表现”她的渊博学识和过人的口才。她关注当时的中国时事，并且喜欢在课上和同学讨论。她希望自己的学生思路开阔，并不按照课本来授课，她对电影兴趣浓厚，不仅上课时会经常讲到电影方面去，还把无声电影带到课堂放映。赛珍珠崇尚西方化课堂教学方式，这并不完全适合“本土化”后的金陵大学，使学生们认为学习不到实用的知识，引起了学生的不满，有同学向陈裕光校长反映。陈裕光向赛珍珠转达了学生的意见，但她依然我行我素，并坚持认为学习英文就是要“海阔天空”、“信马由缰”，这与金陵大学严谨的学风格格不入。1928年春，此事被提到校务委员会讨论，经过议决解除了对赛珍珠的聘约。这引起了部分美籍教师对陈裕光的不满，认为他不尊重赛珍珠。陈裕光“当时也深感不安，但又无可奈何”。

2013年，我儿子跟导师跳槽到哈佛医学院，继续进行博士阶段的研究，刚好我儿子妈妈的大学同学也回到了哈佛医学院，就委托她去观察一下儿子的工作情况。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陈裕光的小女儿陈佩结的女儿。尽管陈裕光（平仓巷5号）与赛珍珠（平仓巷3号）是邻居，笃信友情，但学校讨论时他不顾私交，又能顶住教会的压力决定辞退。在行使校长职权辞退了赛珍珠后，陈裕光又以朋友身份登门拜访，请赛珍珠和布克谅解，并乐意推荐她到其他地方工作。赛珍珠表示理解，学校是以学生的学习为重的。

正是因为被金陵大学解聘，赛珍珠有精力全力以赴地写作小说《王龙》，仅仅三个月后就脱稿了。这部小说讲述一个普通中国农民王龙的发家史，他在土地上耕作，土地就是生命。纽约庄台公司出版商沃尔什觉得《王龙》之名很难为人接受，而书名应“扣人心弦，富有浪漫情调”，建议改用“大地”之类的名字。在沃尔什的建议下，《王龙》改名为《大地》，堪称点睛之笔。

    1931年《大地》出版，随即在美国引起了轰动。《大地》既暗合《创世记》的脉络，又保留着《红楼梦》式的市井肌理，在当年便卖出了180万册，连续22个月荣登美国畅销书榜首，并且，很快就有了德文、法文、荷兰文、瑞典文、丹麦文、挪威文等译本。并于次年一举赢得普利策奖，赛珍珠已成为美国文坛叫好又叫座的耀眼新星。庄台公司也因此从一个负责累累的出版社一跃而成为纽约著名的出版公司。沃尔什与赛珍珠双方还愉快地订下并切实履行了这样的协议：赛珍珠写什么，他就出什么。所以赛珍珠后来写成的《大地三部曲》之《儿子们》、《分家》以及其他多种文学作品，都是由沃尔什的公司出版的。当初为赛珍珠出书的出版商沃尔什，因为《大地》这本书，改变了自己公司将要倒闭的命运，狠狠赚了一把。他觉得遇到了改变命运契机的“女神”，开始疯狂地追求赛珍珠。他从美国追到中国，锲而不舍。《大地》三部曲，关注的视野涵盖军阀混战、革命起义、洋为中用等众多中国社会转型的重要议题。有专家指出，赛珍珠是自13世纪到过中国的马可·波罗以来写中国的故事的西方人士之中，最具有影响力的西方作家。

    在赛珍珠的作品中，主角几乎都是中国人。赛珍珠把她的目光牢牢放在了占中国人大多数的农民身上。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女性作家，赛珍珠的脉搏始终与中国妇女一同跳动。她作品中中国妇女形象真实、生动而且全面，上至慈禧太后，下至普通村妇都成为赛珍珠笔下生动的中国形象。从阿兰、母亲被束缚而不自知，到桂兰、吴夫人开始萌生对自我的渴望和要求，再到玛丽梁、梅琳勇敢争取自由等，清晰地展现了一条广大中国女性逐渐觉醒、追求女性自我价值的成长道路，也表达了赛珍珠为中国女性发言，为中国姐妹寻找出路的美好愿望。赛珍珠终生都在不懈地引导人们反省妇女在社会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聆听她们心声中的真实需求。中国人民的朋友海伦·斯诺夫人就是读了《大地》后来到中国的。

1932年，中译本《大地》在中国问世，中国文学界似乎看不上它。1933年鲁迅说：“中国的事情，总是中国人做来，才可以见真相，即如布克夫人（赛珍珠），上海曾大欢迎，她亦自谓视中国如祖国，然而看她的作品，毕竟是一位生长中国的美国女教士的立场而已，所以她之称许《寄庐》，也无足怪，因为她所觉得的，还不过一点浮面的情形。只有我们做起来，方能留下一个真相。”巴金曾坦率表白：“我从来对赛珍珠没有好感……她得了诺贝尔奖金以后还是原来的赛珍珠。”

1934年赛珍珠与布克分居，离开了中国。与庄台出版公司总经理、《亚洲》杂志主编沃尔什结婚，定居美国。1938年，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诺贝尔颁奖委员会对她的评语是：“对中国农民生活进行了丰富与真实的史诗般描述，且在传记方面有杰出作品” 

赛珍珠一生共创作、翻译了105部著作，绝对算得上一个高产作家，同时也为自己积累了不少财富。特别值得赞扬的是赛珍珠翻译了《水浒传》（英文版）。赛珍珠先请来金陵神学院的龙墨乡老先生，为她一一详细解释《水浒传》里的风俗、服饰、兵器等古代专有的名词。又请来中国作家朋友的妻子，为她朗诵《水浒传》，她一边听，一边翻译。翻译工作前后持续了四年。赛珍珠觉得书名按照原意“在水边”直译过去，毫无味道，最后取孔子的一句名言，将书名定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即《All Men Are Brothers》)。

  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了一位朋友，南京大学78级中文系毕业生、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从德国回来后专门去她就读的南京大学中文系办公室合影留念。这是南京大学鼓楼校区西南角有一座灰瓦红窗的三层洋楼，它是著名女作家赛珍珠女士的故居，继续守护着她眷恋的中国大地。为了纪念《大地》对中西方文化的促进和发展，南京大学于2012年5月19日110周年校庆、赛珍珠诞辰120周年之际，将其故居建设为赛珍珠纪念馆。美国尼克松总统称她为“沟通中西方文明的人桥”。周恩来总理称赞她“赛珍珠是著名的小说家，对中国人民怀有深厚的感中国，是中国人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