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学校转发教育主管部门通知，下周将实施中小学的第一个春秋假制度。作为家长其实有忧有喜，忧的是家中没老人，得放下手头工作陪孩子，当然学校也有安排托管服务，涵盖阅读、体育、艺术等活动；喜的是，在如今这个“鸡娃卷娃”的时代，让孩子们放慢学习的紧张节奏是很有必要的。另外，从国家层面，这个春秋假也必然会带动消费，因此也鼓励博物馆、科技馆、景区等公共文化和旅游场所推出优惠开放政策，上个月有新闻报道沿海某省份率先执行中小学的秋假，车站、机场和旅游名胜到处都是学生们的身影。

教育主管部门的通知中还有一句不显眼的话“乡村地区可与当地的农忙季相对应”，这句话想必许多像我一样在农村长大的人应当有不少亲身体验，因为那个时候这个假有一个很具劳动味道的名字——农忙假。八十年代，学校里的国情教育是“中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在农村”。我的故乡渼乡当时就是这么一个不显眼的乡村，土地经过解放初的土改和改革开放初期的分田到户，已是农户们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尽管此地人多地少，农民们也是倍加珍惜，不仅要产出维系一家的口粮，还要向国家交公粮，如有更多粮食，则可以卖给国家换取一点现金。农业不仅是农村各家的大事，也到处体现国家的组织与动员力量，农忙假就是其中之一。

故乡最重要的农作物水稻一年两熟，早稻种植在清明节后，那是春耕农忙假的主要任务。其实在春节后天气回暖开始，农民们就已经为插秧做了很多准备，如施肥、耕田、培育秧苗等。等布谷鸟的信号来到，意味着春耕农忙假的到来。因为前期的准备工作，春耕农忙假主要事宜就是插秧，需从秧苗地拔出秧苗，移植到水田中。插秧对人考验最大的就是腰力，因为人需要在水田中扎着马步边插秧边往后退，一天下来人人都腰酸背痛。而其中的技巧则是如何保证秧苗横竖都要像列队一样对齐，如是方正的水田还好办，田坎就是参照物；但是山地的许多水田形状本身也是弯弯曲曲，这时就需要拉一根绳子，最有经验的大人依照绳子先插几行秧，并要求其他人以此为基准续上。

故乡里的插秧方言为“莳田”，乡党著名诗人杨万里曾有《插秧歌》“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诗中的情景尽管发生在八九百年前的宋朝，其景象与我的经历并无二样。而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农民，拔秧总是捆扎不牢、抛秧想故作潇洒却不小心击中田中的插秧人、插秧则速度慢让队伍无法齐头并进，这些都是我留给家人们的笑料。

秋收农忙假则在国庆后不久，那时还没黄金周，倒是地里的晚稻从叶子到稻穗全身都是黄色的。个子与稻子差不多高的小学生，用镰刀割下禾苗，这是插秧的逆过程，步伐是前进的，虽然也需弯腰但也不用再扎马步，技巧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我渐渐地成长为一个能扛起装满谷子的蛇皮袋的少年。轻盈的、欢快的氛围似乎铺在秋日的田野里，散在开阔的天空中，或许是收获的喜悦所致，也或许是盼着立即到来的一段农闲时光，此刻既无春种时的绵雨之恼，也无暑假双抢的酷暑与赶时之苦，我记忆中的秋收农忙假是阳光、成长与希望。

农忙假也不专属于中小学生们，而属于全体与土地相关的人们。毕竟那个时候“跳出农门”是小概率事件，即使是像我父亲那样吃工资的人，因为配偶在农村，家则安在故土，每次农忙的时候他们单位也放假。我的那些老师们也多是如此，甚至许多老师当时的身份是赤脚老师，农忙假他们放下教鞭，脱下光亮的鞋还原为农民。工厂、机关也类似，那些从乡村走出去的人们再次与土地建立起联系，与家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现在随着农业技术的提高，春耕不再需要扎马步，秋收也不用再挥镰刀了。孩子们在春秋假从耕作的土地走进博物馆与科技馆，走入旅游景区，这是农业社会转型至工业信息社会的时代注脚。博物馆陈列着传统，农业社会人们冀望稳定与继承；科技馆则处处显露创新，现代社会鼓励变革与进取，农忙假就这在这样的历史更替中变成了春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