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麻省理工学院Abdullah Almaatouq等人研究过一个有趣的问题：你是你朋友的朋友吗？（Are You Your Friends’ Friend? ）

把这个问题倒过来问：你朋友是你的朋友吗？从学术上讲，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

自从有了微信，现代人大多有个庞大的朋友圈。然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你的朋友圈里，并非每个朋友都是你的朋友。

Almaatouq等人研究发现，你的朋友圈中只有约一半朋友跟你是互惠的（reciprocal）。

所谓互惠，就是你把你的朋友当朋友，你的朋友也把你当朋友。

如果朋友之间的关系是单向的，即你把你的朋友当朋友，但你的朋友不把你当朋友，反之亦然，那么这种朋友关系就是非互惠的（non-reciprocal）。非互惠的朋友关系相当于恋爱关系中的单相思。

Almaatouq等人的发现引发了老文更进一步的好奇：你的朋友圈中究竟哪些朋友是你的朋友？

遗憾的是，老文从Almaatouq等人的论文及其引文中，找不到答案。

人生迷糊时可读《西游记》，它是一本使人开窍的书——“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孙悟空爱交朋友，拥有全宇宙最大的朋友圈。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老孙到处里人熟。”考察他的朋友圈，可望揭开谜底。

二

先来看看悟空朋友圈的建立和构成。

简单又不失凿凿起见，重点考察悟空在上天做官前建立的朋友圈，也就是他在地上的朋友圈，不包括他后来在天上结交的神仙朋友。

建立朋友圈，是悟空拜菩提祖师为师学成归来后，最重视、最密集开展的一项工作。

悟空是如何建立他的朋友圈的？

在战红孩儿那回，他用“贤侄”跟红孩儿套近乎时是这么说的：“你是不知。我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我当初未闹天宫时，遍游海角天涯，四大部洲，无方不到。那时节，专慕豪杰。”

此前的章回有更详细描述：“他放下心，日逐腾云驾雾，遨游四海，行乐千山。施武艺，遍访英豪；弄神通，广交贤友。此时又会了个七弟兄，乃牛魔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猕猴王、狨王，连自家美猴王七个。日逐讲文论武，走斝传觞，弦歌吹舞，朝去暮回，无般儿不乐。把那万里之遥，只当庭闱之路，所谓点头径过三千里，扭腰八百有余程。”

足见，悟空建立朋友圈，采用的是今人再熟悉不过的方式：跑关系。不管距离多远、位置多偏，他都乐此不疲主动跑去跟“豪杰”或“英豪”作汇报、搞交流，辅以推杯换盏、唱歌跳舞，求加好友。

悟空比其他人有条件这么做，因为他学成了腾云驾雾和筋斗云，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悟空专慕“豪杰”或遍访“英豪”求加好友，有没有其他人也跑他求加好友呢？

当然有，而且更多。

悟空自剿了混世魔王，又从傲来国抢来兵器后，会聚群猴（计有四万七千余口）逐日操演武艺。这种大规模“军事演习”，“早惊动满山怪兽”，他们都纷纷携礼物跑过来求悟空加好友。

原著是这么描述的：“各样妖王，共有七十二洞，都来参拜猴王为尊。每年献贡，四时点卯，也有随班操演的，也有随节征粮的，齐齐整整，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铁桶金城。各路妖王，又有进金鼓，进彩旗，进盔甲的，纷纷攘攘，日逐家习舞兴师。”

悟空从东海龙宫获得如意金箍棒后，更“把些虎豹狼虫，满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唬得磕头礼拜，战兢兢魄散魂飞。……慌得那各洞妖王，都来参贺。”

总之，像现代人的朋友圈一样，悟空的朋友圈也通过两种方式建立：一是他求别人加好友；二是别人求他加好友。

不同的是，现代人相互之间求加好友，尽管也有价值取向或选择性，但远不如悟空那么刚性——他非“豪杰”或“英豪”坚决不跑不求加好友。

三

悟空的朋友圈里，哪些朋友跟他是互惠，哪些跟他是非互惠的？

回答这个问题，毋庸置疑，患难见真情。

悟空在建立起他的地上朋友圈后不久，上天做官，在当齐天大圣期间，因搅乱蟠桃会，玉帝下令派十万天兵，“布一十八架天罗地网下界，去花果山围困，定捉获那厮处治”。

此时此刻，悟空的哪些朋友坚定地跟他站在一起，甚至挺身而出帮助了他？

悟空主动（专慕或遍访）求加好友的“豪杰”和“英豪”朋友（以下统称“豪朋友”），没有一个帮助他。包括他拜过把子的兄弟（以牛魔王为老大的其他六个兄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反过来，主动求他加好友的朋友，都集聚在他周围，听他号令，帮他打头阵：（大圣）“即命独角鬼王，领帅七十二洞妖王出阵，老孙领四健将随后。那鬼王疾帅妖兵，出门迎敌。”

这帮朋友冲锋陷阵，与悟空一道，抵挡了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一整天——“这一场自辰时布阵，混杀到日落西山。”不仅如此，他们还用自己“尽被众神捉了”，换来十万天兵“不曾捉得他半个妖猴”。

悟空如何看待这班朋友的壮举？

他在安抚“哽哽咽咽大哭三声”的众猴时露出了真情：“胜负乃兵家之常。古人云：‘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况捉了去的头目乃是虎豹、狼虫、獾獐、狐狢之类，我同类者未伤一个，何须烦恼？”

至此，我们可以看清楚了：悟空尽管把他主动求加好友的“豪朋友”当朋友，但这些“豪朋友”并没有把他当朋友；而主动求悟空加好友的朋友尽管把悟空当朋友，但悟空并没有把他们当朋友。两相综合，悟空跟他的所有朋友都没有互惠性，也就是说，悟空没有一个相知相惜的朋友。

这个结论后来得到实证。悟空因大闹天宫被如来降伏，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观音菩萨劝他给唐僧做个徒弟时，他感慨道：“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

四

为什么悟空跟他的所有朋友都没有互惠性？

Almaatouq等人的研究还有一个发现，人们希望与地位较高的人交朋友（类似于“土豪，我们做朋友吧！”），并以表明友谊（例如，声称与某某是好朋友）的方式行事，但地位较高的人有更多的选择来对待互惠性。

观现实，当一个人有更多选择来决定跟谁好或成为互惠朋友时，他会选择谁？我们在选学校、选导师、选对象等各种选择中，已经用行动作出了回答。

很难判断悟空主动求加好友的“豪朋友”的地位是否都比悟空高。单从后来在取经路上露过面并跟悟空交过手的牛魔王看，他的“豪朋友”至少实力都不俗，是值得他求加好友的。

显而易见的是，主动求悟空加好友的朋友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都远在悟空之下。

悟空如果稍微扪心自问一下他是如何对待主动求他加好友的朋友的，那么他马上就会明白他主动求加好友的“豪朋友”为什么都不把他当朋友。

悟空给我们一个启示：一个人的朋友圈里如果每一个朋友的眼睛都朝上，只把地位比自己高或实力比自己强的朋友当朋友，那么，这个人不是他朋友的朋友，他朋友也不是他的朋友。也就是说，这个人没有一个互惠朋友，不管他的朋友圈有多大。

至此，我们可以掐指盘算，我们的朋友圈里哪些朋友是我们的朋友了。

（于贵州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