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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所大学即将迎来校庆日之时的感想
1985年我参加工作后,我的一位同事是五十年代毕业于北师大物理系的前辈,他对已故的物理学家张宗燧教授佩服的五体投地,总是喜欢跟我们讲张先生的轶事。那位前辈同事是以地区(包括十几个县)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师大物理系的,学术功底非常好,让他赞不绝口的学者一定不是平凡之人,从那时起我就关注张宗燧先生的故事,这个名字一直刻在我脑子中。
近年来,在我脑子中反复对两位学者比较,一位是已故的经济学家、人民大学的宋涛教授,另一位就是物理学家张宗燧教授。特别是关于大学国际排名问题备受关注之时,我总是想到这两个人。北师大马上就要迎来一百二十周年诞辰,中国人民大学再过一个月多就迎来八十五周年诞辰。道听途说两位老前辈的一点轶事,对比一下,非常耐人寻味。我们可以或多或少悟出中国的学术发展、学科发展轨道以及学者的人生命运。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同学者命运的迥异,不同学科学术发展的巨大反差。
这两位前辈分别出生于1914和1915年,宋涛比张宗燧年长一岁,张先生在1952-1957(1956?)年期间在北师大物理系任教。2011年,97岁的宋涛老先生去世,才算是彻底退休。宋涛先生非常高寿,而张宗燧教授的生命则终止于1969年,终年54岁。
五十年代,前苏联的专家支援中国高校的学科建设。苏联专家援助的经济学学科(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班设立在中国人民大学,当时宋涛是人民大学经济学教研室的负责人,也是培训班的负责人。出生于1914年的宋涛是中学毕业,后在1938年年底(或者1939 年?)参加新四军;而1915年出生的张宗燧,1934年从清华物理学系毕业,1938年获得剑桥大学博士学位,开始在欧洲的研究机构和大学任职,曾经在剑桥大学执教。宋涛虽然后来也在陕北公学等读过书,但据说是主要是靠自学成才。当时参加人民大学政治经济学培训班(研究生班)的学员,都成了全国各大院校经济学科的骨干教师;七十年代末期后,他们大都成了带头人,有的成了院长、校长。刚去世不久的西北大学的何炼成先生就是一位,张维迎教授深情地唱信天游悼念的就是何先生,何先生是张维迎教授读硕士研究生时的导师,何炼成认为自己是宋涛的学生。
苏联专家援助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班设在人民大学,这直接让中国人民大学的经济学学科成了全国的老大,宋涛老先生在当时中国经济学界的地位可想而知,我也多少理解宋涛老师到了那么高龄,人民大学还不让他退休。苏联专家在人民大学帮助搞经济学科建设的细节,我不清楚;我没听说过宋老师是否以及如何给研究班讲课的情况,但是,从对待从美国回来的吴大锟先生和高鸿业先生的态度来看,宋老师学术上非常开明。我没有学习过宋老师的论著,也不懂政治经济学,不敢妄加评论宋涛老师的学术成就。但是,我知道宋涛老先生是新中国最早的那批博导之一,那时博导资格都是经过国务院学位办审批的。宋老师名下的学生无数,九十岁高龄还上班,我估计他指导过的博士毕业生有几十位。
苏联专家援助中国物理学科师资建设,1955年教育部在北师大办师范院校理论物理师资培训班,张宗燧先生是师大物理学科负责人,师资班的助教是喀兴林先生,他也一直是张宗燧先生的助教。但是,开班不久,苏联专家就因病回国,由张宗燧先生讲课,比苏联专讲的好。张先生自己也不理解,他说:我们自己就能办的培训班,何必邀请苏联专家来讲。学校领导认为:张先生骄傲自大。新的苏联专家来师大后,苏联专家讲的课程不能满足学员的需要,再由张先生平行开课。培训班学员一致反映,张先生比苏联专家讲得好多了。苏联专家自己也很清楚,张宗燧比他更精通理论物理,极为尊敬张先生。苏联专家甚至真诚地对北师大的领导说:你们有了张先生,何必再请苏联专家来中国,没必要。张宗燧在1957(1956 ?)年调出北师大,去了科学院,1969年6月自杀,年仅54岁。张宗燧自杀的原因可能是他的日记中对一些哲学问题(物质是否具有无限可分性)有质疑而遭到迫害,也可能受其父张东荪牵连。
一个品德高尚、忧国忧民、才华横溢的伟大科学家在54岁自杀,这是国家和民族悲剧的缩影。1952年之前张宗燧先生在北大物理系任教,中国的氢弹之父于敏就是他在北大指导的研究生,戴元本院士是张宗燧在科学院指导的研究生,陆启铿也参加过张先生在科学院办的讨论班。张宗燧在当时的世界物理学界享有声誉,他的成果是被写入专著、教科书的,有的论文至今还被引用。他在师大短短的几年,把北师大物理系提高了N个档次。建国初期,北师大物理系一些重要的理论物理课程都开设不出来,张先生来到师大后,不仅开出了这些课程,还增开了一些前沿课程,带出了一批学生和青年教师,包括喀兴林先生。张先生的学生,听过他课的人,都对他的学术水平、讲课风格极为钦佩。1957年在张宗燧调出北师大时,师大物理系的学术水平、师资力量已经明显提高了很多,各个主要课程都有人承担了,并且为全国高校培养了大批教师。1952年调离北大时,张宗燧并不情愿离开北大,在北师大也不愉快,得益于一位著名的物理学家访华时问了他的事情,他才调入科学院。
表面看来,张宗燧先生生命的最后二十年活的不怎么体面,甚至看起来很窝囊。但是,他很真诚、很倔强,他恪尽职守,这是科学家的品质、科学精神支撑着他,实际上他的这段人生很辉煌、很壮丽。
曾给张宗燧教授做助教的喀兴林先生,跟北大的赵凯华先生一样,直到退休都没成为博士生导师,后来还听说师大物理系的梁灿彬先生也只带过一个博士生,这令我极为惊讶,梁先生是59年从北师大毕业留校的,京东上还在销售梁先生的《微分几何入门与广义相对论》,读懂这本书不容易!现在我仔细想想,喀兴林不是博导、梁灿彬只带过一个博士生,这也在情理之中,梁灿彬先生是改革开放之后才去开始学习研究微分几何与广义相对论的,已经过了科学研究的黄金年龄。再看看后来的北师大物理系、天文学系、系统科学系老师的学术贡献就知道了。北师大的物理类学科,从建国初期连基本的理论物理课程都开设不出来,到今天能在国际物理学界也有知名度的水平(仅胡岗教授一个人就在Phys. Rev. Lett.上发表10多篇论文,那是Phys. Rev. Lett.!),这个发展变化有多大、多不容易!要知道人家其他国家、国内其他大学也在发展啊!
北师大数学学科就更不用说,故事更多。
现在北大、清华并没有主动退出国际排名,北师大也没有这样做(也许未来有可能退出,但是,目前都还没有)。国际上无论哪个大学排名机构进行大学排名,北大、清华都会比较靠前;北师大的名次不会太靠前,但是,排名也决不会尴尬,都不差,这是必然的。这可不是依靠教育学科取得的。北师大不会因为自己学校的国际排名不太靠前而忿忿不平,因为实际情况就摆在那里,否认事实不符合科学精神,不是学术研究应有的态度。一个大学对待排名的态度也反映了大学是否具备科学精神,反映了大学的精神气质。这些国际上的排名虽有差异,但是,总体上基本靠谱,即便偶尔有些偏差、略有低估,自己的实力在,也没有必要去计较,下一个排名会纠正过来的,没有国际排名机构恶意去抹黑、恶搞一所大学的,除了这所大学自己。虽然北师大的基础学科、理科距离北大、清华、中国科大、复旦等综合性大学有差距,但是,毕竟也是在做真正的科学研究,况且教师中不乏学术上真正有突出贡献者,即便学术发表不多的老师,学术功底也是很深厚的,能踏踏实实掌握所在学科的东西,掌握这些高深的学问,绝不仅仅需要天赋,也靠踏实的努力。胡搞瞎搞一个学科,学术上一窍不通,招摇过市,瞒天过海,学术研究、人才培养中蒙蒙骗骗,自欺欺人,言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毫无科学精神、无底线的瞎折腾,迟早是要被送进垃圾堆的。
北师大那个不大的校园,科学底蕴之深厚,校园中散发着的科学精神对于整个学校学术研究的深刻影响,往往不被人所完全理解。一所大学的学术能力和研究水平先不必过于苛求,但是,首先要具备科学精神和态度,这不能马虎。有的国内的大学排名机构要通过教育学科名次来提高北师大的国内排名名次,其实,这是对北师大的误读、误解,甚至是对北师大的作践。
人民大学物理学科老师的成果也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这是非常踏实非常实在的学术成就,对于人民大学来说,这也是历史性的突破。我也常常听校外的人夸赞人民大学物理学科、化学学科规模虽小,但实力不俗,尽管现在学科排名不靠前,甚至很靠后。人民大学完全没有必要计较这些理科学科的排名。只要继续扎实地发展提高这些科学学科,不患得患失,不计较短时期间内的得失与名利,不去要求短时间内排名提高多少名次、进入所谓的哪个档次,不去算计给领导的政绩添多少光增多少彩,而是踏踏实实去发展这个学科,舍得在这些学科上投入,持续努力总会有结果的;即便是学科排名,也不会总是靠后的。
现代大学必须具有科学学科。科学学科有震慑力,对大学的整体行为和学风有良好的约束作用。没有科学的现代大学算不上大学,这样的大学中,教师的行为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从本质上来说,其教师的所作所为不会与湘雅医院的刘翔峰有差别。这样的大学能有真正的学术成就,能有好的国际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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