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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稳
黑色楷体字为传文,蓝色仿宋体字为译文。[红色宋体字]为作者推解。
谯国夫人者,高凉洗氏之女也。世为南越首领,跨据山洞,部落十余万家。夫人幼贤明,多筹略,在父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每劝亲族为善,由是信义结于本乡。越人之俗,好相攻击。夫人兄南梁州刺史挺,恃其富强,侵掠旁郡,岭表苦之,夫人多所规谏,由是怨隙止息,海南儋耳归附者千余洞。
谯国夫人是高凉冼(洗通冼)家的女儿。世代都是南越的首领,据有山洞(古百越俚僚人以洞为居),部落有十余万家。夫人小时候就很贤惠聪明,有很多谋略,还未出嫁在娘家时,就能够约束部下,善于行军布阵,镇服诸多越国人。常常鼓励亲族多做好事,因此在本乡信义卓著。越人的风俗是流行互相攻击。夫人的兄长、南梁州刺史冼挺,倚仗他的富有与强大,侵略掠夺相邻的州县,岭表(即岭南)一带被他害苦。夫人多次规劝他,因此与旁郡间的怨隙得以止息,海南儋州归附的有千余洞。
梁大同初,罗州刺史冯融闻夫人有志行,为其子高凉太守宝聘以为妻。融本北燕苗裔,初,冯弘之投高丽也,遣融大父业以三百人浮海归宋,因留于新会。自业及融,三世为守牧,他乡羁旅,号令不行。至是,夫人诫约本宗,使从民礼。每共宝参决辞讼,首领有犯法者,虽是亲族,无所舍纵。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
梁朝大同初年,罗州刺史冯融听说夫人有志行,将她聘为儿子高凉太守冯宝的妻子。冯融本是北燕国的后裔。当初,冯弘投靠高丽的时候,派冯融的祖父冯业带着三百人过海归宋,从此留在新会。从冯业到冯融,三代是高凉太守,但客寓岭南异地,政令不能施行。到了这时(冯冼结婚后),夫人训诫约束本族,让他们依从民礼。每次同冯宝解决诉讼问题,首领中有犯法的,即使是自己家族的,也没有使其逃脱。从此以后,政令有序,人们不敢违抗。
遇侯景反,广州都督萧勃征兵援台。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召宝,宝欲往,夫人止之曰:“刺史无故不合召太守,必欲诈君共为反耳。”宝曰:“何以知之”?夫人曰:“刺史被召援台,乃称有疾,铸兵聚众,而后唤君。今者若往,必留质,追君兵众。此意可见,愿且无行,以观其势。”
在侯景反叛梁朝的时候,广州都督萧勃征召兵马援助。高州刺史李迁仕占领大皋口,派人征调冯宝,冯宝想去,夫人阻止他说:“刺史无故不能召太守,肯定想骗你去一同谋反。”冯宝说:“你凭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夫人说:“刺史被召援助台城,可是他说自己有病不去,却铸造兵器,聚集部众,然后召唤你。现在假如你去了,肯定会被扣留作人质,胁迫你的部众。这个意思很明显,你先答应下来但不要成行,看看情况的发展”。
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率兵入灨石。宝知之,遂告。夫人曰:“平虏,骁将也,领兵入灨石,即与官兵相拒,势未得还,迁仕在州,无能为也。若君自往,必有战斗;宜遣使诈之,卑辞厚礼,云‘身未敢出,欲遣妇往参’。彼闻之喜,必无防虑。于是我将千余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栅下,贼必可图。”宝从之。迁仕果大喜,觇[chān](偷偷地察看)夫人众皆担物,不设备。夫人击之,大捷。迁仕遂走,保于宁都,夫人总兵与长城侯陈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都督大可畏,极得众心。我观此人,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
几天后,李迁仕果然谋反,派遣主帅杜平虏率领军队侵入灨石。冯宝听说这件事,于是告诉了夫人。夫人说:“平虏是一员猛将。带领军队侵入灨石,等于是要同官兵相抗衡,大功未成不能回兵。迁仕在州里,没有军队依靠了。如果你亲自前往,(他不敢放你进城)一定有战斗;应派使者去骗他,说谦卑的话并送上厚礼,讲‘自己不敢出来,想派夫人前来参拜赎罪’。他们听说后只顾喜欢,肯定没有防备思想。这样我就带领千余人,步行挑着杂物,扬言是输送礼物的,待到军营,叛军一定可以消灭”。冯宝听从了夫人意见。迁仕果然大喜,察看到夫人部众都挑着杂物,就没有设防。等到了军营,夫人帅众发动攻击,获得大胜。迁仕于是逃跑了,在宁都苟且偷安。夫人带兵与长城侯陈霸先在灨石会师。回来后对冯宝说:“陈都督很受人敬畏,非常得民心。我看这个人一定能够剿平叛军,你应该重重资助他”。
及宝卒,岭表大乱。夫人怀集百越,数州晏然。至陈永定二年,其子仆年九岁,遣帅诸首领朝于丹阳,起家拜阳春郡守。
等到冯宝去世,岭南一带大乱。夫人安抚百越人,几个州都很太平。到陈永定二年(558),夫人的儿子冯仆9岁,夫人派他带着各位首领在丹阳朝见皇帝,冯仆始任阳春郡守。
后,广州刺史欧阳纥谋反,召仆至高安,诱以为乱。仆遣使归告夫人,夫人曰:“我为忠贞,经今两代,不能惜汝,辄负国家。”遂发兵拒境,帅百越酋长迎章昭达,内外逼之,纥徒溃散。仆以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诏使持节册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赉([lài],赐予)绣幰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用绸布做成圆桶状,上面刺绣花纹或经、咒)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借指节度使,军权),其卤薄(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皆谓之簿,故曰卤簿)一如刺史之仪。
后来广州刺史欧阳纥(he)谋反,召冯仆到高安,诱使他一同谋反。冯仆派人回去报告夫人。夫人说:“我家做忠臣到现在已经两代了,不能因爱惜你就有负于国家”。于是发兵抵御,带领百越酋长迎接章昭达,里应外合,欧阳纥部众溃散。冯仆因为夫人的功勋,封为信都侯,又加授平越中郎将,转任石龙太守。诏令使者持节册封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还赏赐了一部带有刺绣帷帐的车轴有抹油的由四匹马拉的安车,配给礼乐队一部,并且有令旗与旌节符仪仗,其规制同刺史的级别一样。
至德中,仆卒。后遇陈国亡,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夫人,号为“圣母”,保境安民。
陈朝后主至德年间(583~587),夫人儿子冯仆去世。其后再遇陈国被灭而亡,岭南一带一时尚无所归附,这时几个州郡都奉夫人为主,号为圣母,保境安民。
高祖遣总管韦洸安抚岭外,陈将徐璒以南康拒守,洸至岭下,逡巡不敢进。初,夫人以扶南犀杖献于陈主,至此,晋王广遣陈主遗夫人书,喻以国亡,令其归化,并以犀杖及兵符为信。夫人见杖,验知陈亡,集首领数千,尽日恸哭,遣其孙魂帅众迎洸,入至广州,岭南悉定。表魂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夫人。
隋文帝杨坚派总管韦洸安抚南岭以南,原陈朝将领徐璒凭借南康抗拒坚守。韦洸到了岭下,徘徊不敢前行。陈朝初期,夫人曾经把扶南(古柬埔寨)犀杖(象牙做的权杖)献给陈霸先,到了这时候,晋王杨广派遣人拿出陈霸先留给夫人的遗信,告诉她陈国灭亡了,让她归服接受朝化,并且用犀杖和兵符作为凭证。夫人看见犀杖,确认陈国已经灭亡,于是召集几千首领,整天痛哭。派她的孙子冯魂领着众人迎接韦洸,进入广州,岭南全部平定。韦洸表奏冯魂获得仪同三司官衔(李贤注:“三司,三公也,即太尉、司空、司徒也。”),册封夫人为宋康郡夫人。
[此处孙子“冯魂”可能有误,冯魂一生只此一次出现,功德较高但功名尚不及冯暄,疑为冯暄之误,撰有《冼夫人全书》的清咸丰年间茂名拔贡谭应样,也认为此处是孙子冯暄;仪同三司——相当于括号三司,隋朝人简称某仪同三司人为“某仪同”,如刘仪同,仪同三司类似于现今括号正处]
未几,番禺人王仲宣反,首领皆应之,围洸于州城,进兵屯衡岭。夫人遣孙暄帅师救洸,暄与逆党陈佛智素相友善,故迟留不进。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于州狱;又遣孙盎出讨佛智,战克,斩之,进兵至南海,与鹿愿军会,共败仲宣。
不久,番禺人王仲宣发动叛乱,一些部落首领都响应他,将韦洸包围在广州城,还派兵屯守在衡岭。夫人派孙子冯暄带领军队去救韦洸,没想到冯暄同叛党成员陈佛智平时很要好,因此冯暄滞留不前。夫人知道后非常愤怒,派人抓住冯暄,押在州牢中,又派孙子冯盎出讨陈佛智,最后战胜了并且杀了佛智。再进兵到南海,同鹿愿军队会师,一起打败了王仲宣。
夫人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领彀骑,卫诏使裴矩巡抚诸州,其苍梧首领陈坦、冈州冯岑翁、梁化邓马头、藤州李光略、罗州庞靖等皆来恭谒。还,令统其部落,岭表遂定。
夫人亲自披着铠甲,乘着披甲战马,撑着丝织花伞,带领持弓弩的骑兵,护卫着宣诏使者裴矩巡抚各个地州。苍梧州首领陈坦、冈州首领冯岑翁、梁化首领邓马头、藤州首领李光略、罗州首领庞靖等,都来恭恭敬敬拜谒。回来后,就任命夫人统率这些部落,岭表一带就安定下来。
高祖异之,拜盎为高州刺史;仍赦出暄,拜罗州剌史;追赠宝为广州总管、谯国公,册夫人为谯国夫人;以宋康邑回授仆妾洗氏;仍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降敕(chì,皇帝的诏书)书曰:“朕抚育苍生,情均父母,欲使率土清净,兆庶安乐,而王仲宣等辄相聚结,扰乱彼民,所以遣往诛翦[zhū jiǎn, 剪除],为百姓除害。夫人情在奉国,深识正理,遂令孙盎斩获佛智,竟破群贼,甚有大功。今赐夫人物五千段。暄不进愆(qiān罪过,过失),诚合罪责,以夫人立此诚效,故特原免。夫人宜训导子孙,敦崇礼教,遵奉朝化,以副朕心”。皇后以首饰及宴服一袭赐之,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于一库。每岁时大会,皆陈于庭,以示子孙,曰:“汝等宜尽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赐物俱存,此忠孝之报也。愿汝皆思念之!
隋文帝杨坚很惊异夫人这一系列事情,于是任命冯盎为高州刺史,仍然赦免出冯暄,并任命为罗州刺史。追赠冯宝为广州总管、谯国公,册封夫人为谯国夫人。把宋康邑收回后赏赐给冯仆的妾冼氏,依旧开设谯国夫人幕府,设置长史(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或幕僚长,将军下的长史亦可领军作战,称作将兵长史)以下官属,配给印章,听凭调动所管辖部落六个州的兵马,如果有紧急情况,便可以随机行事。下诏书说:我抚育苍生,情同父母,想使领土清净,广大平民安乐,而王仲宣之流总是相互聚结,扰乱那里的百姓,所以派人前往剪除,为百姓除害。夫人情在奉国,深识正理,于是派遣孙子冯盎斩获陈佛智,最后打败敌人,极有大功。今天赐予夫人物品五千段,对冯暄不追加罪过,从忠诚性应当以罪追责,但以夫人立下的如此功效,所以对冯暄特别处理,以往过错予以赦免。夫人应当训教子孙,遵照奉行朝廷教化,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皇后把首饰和宴服一套赐给夫人,夫人一同保存在金箧里,同梁国、陈国所赐物一样,分别收藏在一个仓库里。每年大集会,都陈列在大厅中,用以明示子孙。夫人说:“你们应该一片忠心对待天子。我为三代皇帝做事,唯用一片好心。现在赏赐的东西都在,这是忠孝的报答,希望你们都思念着”。
[为什么隋高祖赏赐的是仆妾冼氏而非其他?仆妻为什么啥也没有?查“岭南冯氏谱牒”有关冯仆正室无记录,配室为周氏、白氏,无冼氏,此谱的完整性遭质疑;查“高凉冯氏世系”有“冼氏生子:魂、暄、盎”,无“仆妾”字样,也可置疑。
母以子贵,皇上因盎共败仲宣而授仆妾冼氏宋康邑,说明冯盎为冯仆之妾冼氏所生,即冯盎为庶出。皇帝为提高冯盎的地位,以赏赐仆妾冼氏汤沐邑的方式向冯盎的兄弟冯暄及其他人表明,冯盎的母亲从此就属于皇亲国戚了,为冯盎日后的腾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授“邑”比授“国夫人”重要,获“邑”者属皇亲国戚,而获“夫人”或“国夫人”者尚达不到皇亲国戚地位。如果盎是仆妻所生,此刻获“邑”者怎会是仆妾?]
时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有亡叛,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状,不可以招怀远人,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降敕委夫人招慰亡叛,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余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高祖嘉之,赐夫人临振县汤沐邑一千五百户,赠仆为崖州总管、平原郡公。
当时番州总管赵讷贪婪暴虐,各俚獠部落都有很多人逃亡离开。夫人派长史张融给皇上密奏,论述了安抚的权宜之计,并指明赵讷的罪状,禀告他不能够安抚边远之人。皇上派人测评赵讷,获得了他贪赃受贿事实,最后依法论处。皇上下诏委任夫人招抚慰问逃亡叛离的人。夫人亲自带着诏书,自称是皇上使者,前后经过十余州,宣传皇上的圣意,将皇上的旨意告诉俚獠人,所到之处俚僚人都降服了。隋文帝嘉奖她,赐给夫人临振县汤沐邑,享受一千五百户的供奉,还追赠冯仆为崖州总管、平原郡公。
仁寿初,卒,赙物一千段,谥为诚敬夫人。
仁寿初年,夫人逝世,赙(fù,“赙”字主要用在跟丧事有关的事情上,意思是拿钱财帮助别人办理丧事)物一千段,谥号为诚敬夫人。
[关于冯魂,资料中着墨不多,但可以推理出来:冯魂可能在隋朝平陈初年,冼夫人“遣其孙魂帅众迎洸入广州,岭南悉定”不久就去世了,否则,在夫人“遣孙暄帅师救洸”,冯暄不听指挥时,先想到的应该是冯魂,而不是冯盎,因为当年迎进韦洸城门的是冯魂,这次救韦洸的理当还是冯魂,说明要么冯魂已经去世,要么压根就没有冯魂这个人;其次,在“王仲宣反、讨佛智、卫诏使裴矩巡抚诸州、岭表遂定”系列活动成功完成后,高祖应该对冯魂有所表示,连时值反面人物冯暄都赦免了,还拜了罗州(今化州)刺史,根正苗红又有战功的冯魂至少也该给个刺史,可惜没有。
杨素因为平定突厥人搔扰有功,高祖因此把杨素的两个儿子一个升为柱国,一个升为淮南郡公。论夫人的丰功伟绩和隋文帝的处事风格,此时夫人仅存的几个孙子之一的冯魂,无论如何至少也该给个刺史,不低于冯暄。
或者,可能是魏征在表述这一历史事件时将“暄”错写成“魂”,让人误传至今。推理是这样的:追赠已逝多年的冯宝是对冼夫人的敬重。鉴于冯魂在韦洸解放广州时有功,假如冯魂已死,追赠冯魂理所当然,喜欢搞长辈积德晚辈享的魏文帝,这时应该对冯魂的后人有所表示,冯魂后人在此时也该有所收获,然而隋文帝对冯魂没有任何的表示。若是暄迎洸进入广州,则一切顺理成章,当初暄在解放广州时之功与这次救洸不诚相抵,值得赦免(也可以归为原免),文帝再对当初表彰不力进行补救,任命暄为罗州刺史。
小结:1)“魂”为“暄”之误,或“魂”英年早逝并无后;2)盎为仆妾冼氏所生]
(原文选自中华书局1973年8月第一版《隋书(六)传》,句读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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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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