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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奥灶面中的“奥灶”
如今奥灶面是很有名的了,网上常常有“中国N大面条”之一的称号(不管“N大面条”这种说法是不是通顺)。把苏州话“æ tsæ”写成“奥灶”大概是现代的事情。更有人杜撰出来“灶上有奥妙”这样的典故,当然可以骗骗老百姓,反正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随便编出来说说而已的。是不是有北方的“老夫子”去联想起《论语》中的“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我不知道。如今“传统文化”很时髦,学校里都要读《论语》,是不是会读到这一句,我也不知道。
苏州话“æ tsæ”(吴音奥灶)是不干净的意思,也引申为(气候)不爽快、(心里)不痛快等义。北方人过去有“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俗话,“æ tsæ”面最早的意思大概也是如此。“奥灶面”这个称呼与“叫化鸡”有得一比,都是故意说得可怕,一吃其实美味,于是名扬。
小时候,“æ tsæ”这个词在大人、小孩嘴里经常说,却没有见到过写法,后来,看到“奥灶面馆”的招牌才知道这种面的名称是这样写的。
不过,在古人那里,“æ tsæ”却是写成“鏖糟”的。我最早认识这个词的写法是看到元代陶宗仪的笔记《辍耕录》,卷十有词条“鏖糟”:“俗语以不洁为鏖糟。按《霍去病传》‘鏖皋兰下’注‘世俗谓尽死杀人为鏖糟’。然义虽不同,却又所出。”
后来,看到《汉语大词典》上也有这样的引语,而且进一步指出“世俗谓尽死杀人为鏖糟”是唐代颜师古转引晋代晋灼所说。到了宋代,“鏖糟”就是“不干净、不洁净”的意思了(当然“尽死杀人”与不洁净之间还是有联系的,现代体育场地上往往把“肘击”等不道德的犯规动作称为“下脏手”)。宋代编成的《朱子语类》卷七二记录朱熹的话:“某尝说,须是尽吐泻出那肚里许多鏖糟恶浊底见识,方略有进处。” 元代岳伯川的剧本《铁拐李》第四折中有这样的台词:“一个鏖糟叫化头,出去!”
宋代孙升的笔记《孙公谈圃》说到苏东坡认为程颐没有弄懂古代礼仪,说程颐“可谓鏖糟鄙俚叔孙通”(叔孙通是汉初为刘邦制定礼制之人),搞得两个人关系很紧张。一本作“燠糟”。在吴方言(气候)不爽快、(心里)不舒服的意义上,用“燠糟”似乎更好。不过,文字还是以古代传下来的大多数人的写法为准。吴方言中也有音变为“污糟”的。
其实,鏖糟即不洁净这个意思在古代也还可以写为“腌臜”(汉语拼音ā zā)。《水浒传》中鲁智深说:“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又,杨雄骂潘巧云:“你这贱人,腌臜泼妇”。 明代汤显祖的剧本《牡丹亭》中,春香说杜丽娘小姐得的是“怕九还丹丹不的腌臜证(怕的是九阳仙丹都“丹”(治)不好的腌臜病即相思病)。明代冯梦龙《东周列国志》说:“重耳道路腌臜,正想洗涤尘垢,乃解衣就浴。”腌臜与鏖糟不过是一音之转。
同样一音之转的还有现在通用的词“肮脏”,肮脏只是在腌臜两个字的后面都加上了一个尾音ng。口语中,加上阻塞尾音的情况是很常见的,拟音词“噼啪”加上阻塞尾音就成了“乒乓”。
腌臜加尾音写成了肮脏。可是,肮脏是本来就有的词,意思是“高亢刚直貌,或身躯肥胖”。东汉赵壹有诗句“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宋代文天祥《得儿女消息》诗:“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其中“肮脏”就是“高亢刚直貌”;北周庾信“笼樊之鹤,宁有六翮之期,肮脏之马,无复千金之价”中,肮脏就是肥胖。人们把腌臜写为肮脏,到了后来,肮脏这个词也就“鹊巢鸠占”了,成了现代的不洁净意义上的肮脏。
把腌臜两个字音略变一点儿,并转为入声,便成了“龌龊”,也只是一个转音的问题。它们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当然,现在的普通话中,龌龊的字音与腌臜相差就比较大了。
实际上,在口语中,往往还可以把这些字重叠成词:鏖鏖糟糟、污污糟糟、腌腌臜臜、肮肮脏脏、龌龌龊龊,吴方言中还有意思相近的“哇哇爪爪(wawazaza)”等。
所以,这些词虽然写法不同:奥灶、鏖糟、燠糟、污糟、腌臜、肮脏、龌龊,意思都一样,都应当由同一个来源,借用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的说法,它们“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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