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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英国人的寻找香格里拉之旅(二) 精选

已有 5033 次阅读 2021-5-3 22:43 |个人分类:科学考察|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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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格架错温泉

一个英国人的寻找香格里拉之旅(二)

Bob Spicer 著,王腾翔译,周浙昆校对

我们待的地方海拔已有5000米了,由于高原反应和寒冷,夜里我醒了好几次。拂晓的时候才看清附近有好几个温泉,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下,温泉的水汽蒸腾漫过山顶,向北飘去。早餐过后(主要是面条和我特地买的一些意大利奶酪,因为在高原上味觉不太灵敏,需要些重口味的食物刺激食欲),我们再次出发,没多久就到搭格架错高温热场。这块区域有着连绵好几公里的温泉和间歇泉,水温高达80多度,泉水能喷到30多米高。这个热场正处在构造活跃的正断层暴露出来的断面悬崖脚下,我们在这研究了一会儿它的地质背景。有些温泉的水温能让人接受,不过几年以后我才知道有些高原上的毒蛇会在这种温泉附近做窝,只有浸在温暖的泉水里它们才能活过青藏高原寒冷的冬天。

热活动现象是我们研究西藏地层构造的一扇门。雨水渗入地球表层深部会与被地幔加热过的岩石相接触,热水又会产生对流,带着地球内部可溶解的矿物和气体返回表层,这种现象将会成为未来重要的研究目标。

图2. 天然温泉

在搭格架错转了一天之后我们继续向北进发。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看到了很多热泉,有一些热泉边上析出了黄白色的矿物,但没有一个像搭格架错的热泉那般宏伟。

 

在路上我们时不时停车采集古湖泊沉积物的样品,可以清楚地看出,我们所处区域的现代湖泊是远古湖泊的残余,古湖岸线在周围的山边留下蚀刻的痕迹,这和动物活动的遗迹很不一样,年代较晚的湖泊沉积物覆盖在古老的岩石上,形成如今见到的山体,从中我们也可以得到古湖泊留下的线索。这些沉积物有时要比现在的湖面和谷底高出几百米。在我们看来,在距今不远的地质历史时期,西藏曾经为大湖所覆盖。

图3. 蒸发岩中的假晶

一天早晨,在改则县附近,我们像往常一样做起了早餐,就是我在英国常吃的燕麦粥。但是今天早晨的粥味道简直太糟糕了,我居然吃出了柴油的味道。这时候才意识到我们的随行卡车后面的燃料箱正在缓慢漏油,把食物给污染了,不只是燕麦,还包括其他的补给。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不仅仅是因为损失了燃料(其实损失得不多),而是因为从现在起,我们要同时忍受高原脱水和腹泻,还要忍受吃的每样东西都会有化石烃类化合物的味道!

从地质学的角度看,改则是个非常有趣的地方。它正处在连接两个地块的缝合带上,现代青藏高原就是由这些独立的地块组合而成。总的来说,这些地块从名为冈瓦纳的南方古陆裂解出来,像印度一样只不过更早就已经向北漂移,并与亚洲板块相撞,碰撞从约两亿年前开始,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印度次大陆在约六千万年前最后撞上来。改则坐落于两个地块缝合线的最西端。北边的地块叫羌塘地块,南边的是拉萨地块,这个连接处就称为班公-怒江缝合带,它自西向东穿过青藏高原的中部。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香格里拉已经近在咫尺。这个区域的岩石和我们之前所看到的都不一样,是红色的,上面有许多带棱角的痕迹,是古代盐结晶摩擦留下的凹痕,代表了一套五千万年前荒漠中的盐湖沉积。

图4. 在改则采集标本

图5. 组成青藏高原的5个地块,从南到北分别是:喜马拉雅、拉萨、羌塘、松潘-甘孜和昆仑-柴达木(红色虚线为缝合线)

这个时候我感到我的高原反应进入到最严重的阶段。在高海拔地区,入睡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人体会进入一种自动呼吸的状态,但这么低的氧气浓度是不足以满足关键器官的需求的。于是人就会经常性地醒来喘气,不过通常只要正常呼吸一会儿就能恢复正常。但是今天早晨,我从一个好觉中醒来,却发现自己看不到颜色了——所有东西都是黑色和黄色的,视野也不完全了。我感到脑袋像被捶打一样,且口渴难耐。我马上意识到我得赶紧呼吸新鲜空气,于是我爬出睡袋,早晨的冷空气涌了进来。我试着站起来,但是感到天旋地转,呼吸开始沉重起来,急切地想要把更多的氧气吸入肺里。我的视力仍没有恢复,有点担心会演变成永久性的损伤。但渐渐地我能站稳并开始走路了,仍继续主动地大口呼吸。我在营地边上缓慢踱步,大概5分钟后,我的视力慢慢恢复正常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也突然间意识到,每一秒乃至一生,我们的身体对氧气的需求原来保持着如此微妙的平衡。

图6. 扎达盆地

图7. 扎达土林

九月底,我们抵达了青藏高原最西端的城镇,位于阿里地区的狮泉河镇。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我还是记得这个地方,因为在这里,早晨的阳光在北京时间9点和10点之间才出现,而且这里的酒店条件一般,没有抽水马桶。如果能住帐篷的话,我们肯定不住酒店。我还记得这时候我们把加菲猫给吃了。

加菲猫从拉萨就开始跟着我们,它一直从车后座和窗户之间的位置看着青藏高原的风景。我们叫它加菲猫,是因为它长得就像是一只西方报纸里的常见的那只卡通猫,它的贴纸也经常被贴在车窗内侧。其实我们的加菲猫是一只风干去骨压平的乳猪,放进热水里就会迅速复水,成为一道可口的佳肴。

离开狮泉河之后,我们继续寻找植物化石的旅途并不十分顺利,只在一个山谷里找到了棕榈的树干化石,又一个久远且迷人的香格里拉缩影。

 

札达盆地是一个绝妙的地方,像南木林一样,坐落在古老的冈底斯山上。我们听说这就是神秘的失落之城,名为阿里土林(Tsaparang),来过这里的西方人屈指可数。我们穿过越来越窄的峡谷朝阿里土林前进,土路上的车辙也只比我们的卡车宽不了多少。这个狭窄的山谷斗折蛇行,拐角之后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成一幅层层叠叠的梦幻图画。灰的、白的、浅紫色的悬崖包围着一个宽且浅的河流,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继续往前走,我们看到了悬崖上的洞和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高耸废墟。这就是阿里土林,被认为是香格里拉传说的历史原型。

公元十世纪和十一世纪时,阿里土林曾是古格王朝的首都,相关历史记载很少。这里有两座引人注目的建筑:悬崖脚下的拉康玛波(红庙)和坐落于金字塔型山顶的拉康嘎波(白庙)。令人瞩目的还有隧道和洞穴系统,是从柔软的上新世地层里挖出来的,而这些沉积物则源自喜马拉雅山。这些隧道是通往寺庙的通道,古代这里的居民似乎就住在这样的洞穴里,而上层社会的人则占据了宫殿和寺庙等地面上的建筑物。这个地方非常令人震撼,没什么西方人来过,它匿于山谷,与风景相融。尽管在文革中遭到波及,所幸这些具有丰富色彩的大型神像没有被毁坏。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些精致又非常奇怪的密宗壁画,它们仅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才能为我们所见,壁画描绘了交融、分离、奇幻的动物的图像,具有诡异的吸引力。这些壁画并非寻常的佛教绘画,它反映了这个宗教的早期形式,与现在仍存在于克什米尔的宗教密切相关。看得出来,以前在喜马拉雅山的南北两边曾有过非常活跃的贸易活动,因为这里的一些建筑都有巨大的木质房梁,来源只能是低海拔地区。成千上万的人曾居住于此,还有大量灌溉系统的遗迹,使得当地人能够在本来荒凉又美丽绝伦的地方耕作。能够游历这个非凡的文化遗址是我的荣幸。我们尽量轻轻地走,沉积物很软,可能不能承载太大的客流量,这也是个宝贵的遗址,值得我们去保护、维护并详细记述,供子孙后代瞻仰。

图8. 古格王朝遗址

图9. 拉康玛波(红庙)和金字塔型山顶的拉康嘎波(白庙)

在山谷里扎营不太可行,附近也没有旅馆,于是我们决定到当地的部队去。部队领导很友好,十分关照我们,只是厕所条件还是老样子,只能用特别来形容。

我们沿着印度板块和西藏最南端的拉萨地块之间的缝合线——雅鲁藏布江缝合带向东前进,距离另一个植物化石点越来越近。我们从过去的考察报告中得知,北边的门士有一个废弃的煤矿,于是我们再一次转入冈底斯高地的群山之中。门士煤矿海拔约5100米,产出的化石似乎代表了一个混合性质的森林类型,叶片化石虽然不算很多,但采起来还算容易,不一会就把背包装满了。在这么高的海拔把化石运回去实在太费劲了,我记得很清楚,上坡时每走个四五步就得停下来,大口大口喘个一两分钟后才能再往前挪几步。我们采的化石不足以进行远古森林存在时海拔高度的估算,但可以留待以后的补充采集。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来过这里。但在今年夏天(2020年),我的同事们回到了门士并采集了新的一批化石,希望这些化石能让我们进行更多的计算和研究。

图10 冈仁波齐

我们在冈仁波齐附近停下了车,这座山是印度教、佛教、耆那教和苯教的神山。许多朝圣者为了转山从大老远来到这里,他们通常成群结队地跟在大卡车的后面,车过之处总是被搅得越发泥泞,我们的车也经常因此陷入泥泞之中。来到玛旁雍错时,一位司机带着一个大瓶子来到湖边,装了满满一瓶的湖水。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这水是给他的妻子的,喝了之后就会怀孕。我们争论起来,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其实还有许多其他有趣的办法来达到这个目的,但最后还是没说。

在我们继续向东的路上,记得有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我们把营扎在距希夏邦马峰不远的地方。白天,这座山构成一幅绝妙的风景,但夜里就冷得彻骨,温度可能低至-10°C。伴随着寒冷、缺氧和内急,我从凌晨三点的夜里醒来,又在睡袋里躺了好一会儿,直到我非起身不可了。我钻出帐篷,抬头望见了直击心灵的夜空,满天繁星镶嵌着,不见其忽闪忽闪,是因为这里的大气太过于清澈和稳定。然后我向南往山的方向望去,那也是震撼人心的景象,星光点亮了山上的积雪,反射出一道蓝白色的光。我从没想过星星能发出这么耀眼的光,在如此让人永生难忘的景象下,我仿佛置身于天堂。

图11. 希夏邦马峰

终于我们来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边缘,开始从高原下降,往尼泊尔开去。道路变得越来越陡峭,司机也关闭了汽车引擎,说是为了节省燃料,但这也意味着动力转向和动力制动系统也关闭了。我们不认为这是好主意,于是要求司机还是把引擎开动起来。他们只是遵守了一会儿,然后又变回无动力的状态疾驰在陡峭的山谷中。最后我们只能用钱来激励他们听我们的话,但这也并没有完全消除我们的恐惧,跑过喜马拉雅山的人都知道,道路都依附在极其陡峭的山坡上,路与路之间往往没有分隔,而汹涌奔流的大河之上几百米内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来到边境小镇樟木之后,我们跨过友谊桥就进入了尼泊尔,结束了第一次西藏之行。通往加德满都的路被一场泥石流完全切断了,这种事情在这里经常发生,很快就来了一队搬运工人帮我们把货物从车上卸下来,运到泥石流对面的卡车上。卡车经过了重复改装,驾驶室里噪音不断,我们继续向加德满都前进,是时候去取我的地毯了。

图12. 连接尼泊尔和西藏的友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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