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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婉儿与陆游,一对穿越时光似乎已成为爱情信神的伉俪,他们的故事并不曾因为凄切分离的主题而逊色于文学史上的众多佳话。
一曲《钗头凤》,作为他们个体爱情的见证和爱情本身的意义附着,也曾让多少向往爱情的心灵震颤并温柔,无论是读之,抑或歌之、书之。
我们曾经为唐婉儿的两次离去扼腕叹息,一是与陆游的生离,一是与人间的死别。上苍制造的两次诀别有负于一个柔婉女性的生命和灵魂。
但同时我们又深感庆幸,唐婉儿虽历经情感磨难而香消玉殒,但陆游对她的一往情深足以让人钦羡不已。诗文的流芳百年也成全了她婉约身影和忧伤性情的永恒性和长久性。
然而,这些都已成为过去,似浪去云消……
唐婉儿,原来,她与《钗头凤》无关。这对我们,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仰打击。
关于此词,周密《齐东野语》曾有记载。然清人吴骞《拜经楼诗话》对其质疑,并提出陆游此词可能为婚外他人所写。
夏承焘先生也认为这似是“客中偶兴的冶游之作”。其弟子吴熊和进一步指出《钗头凤》,本为《撷芳词》,是流行于蜀中的词调。
让我们重温一遍《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词中所指,是一位风流妖娆,恰如“碧鸡海棠天下绝”的,让陆游“夜夜寒衾梦还蜀”的蜀郡名妓杨氏,也就是为他生过一女两男的小妾。以下是对方所和之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陆游是因为抗金意外在成都与杨氏相识相恋的,但因为有唐婉儿之后受父母之约所取王氏在,杨氏一直独自艰难生活于蜀中。尤其在她为陆游生第一子期间,陆游几乎与之断绝音讯。直到后来他重游蜀中才再次与杨氏偶遇。王氏离世后,杨氏才得以与陆游团聚。因而陆游对其充满无限怜爱悔疚之情,这些都饱含在为之所写的诗词之中,尤其是这首《钗头凤》。
而真正属于唐婉儿的,是《沈园二首》:
肠断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作为逝者,能得陆游此番怀恋,已是千古幸事,我们不必谴责这位伟大的诗人,让他四十年沉浸在对唐婉儿的深情追悼中沉痛不已,也不是我们能认同的忠诚与永恒。
陆游是诗人,文人。他们诗酒风流,生命中自然不会缺少女子。也许只有老杜,后来的沈复,离我们最近的巴金,才是一生只钟情于一的文人。忠情与否,因为有着当时负责的生活处境,也许将其作为诗人品评已经意义无多。
真正让我们感怀的是,这样一个美丽伤情的故事,不再是那么单纯和宁静。它是诗人生活中极其喧嚣的一段往事;这样一曲断人肠肝的词作,不再是我们对才子佳人婚配的信仰;唐婉儿,那么一位娇柔而有情性的才女,不再是虽憾恨亦含情于九泉的得爱者。
常常与朋友闲聊,我们很多时候都是文化的被建构者,我们没有过自然的自我。譬如对待爱情,我们从小就被类似于《钗头凤》这样一些美丽典故所教化和吸引,因而故事中的亲爱者就成为我们的理想。于是,我们等待,我们企慕,直到我们韶华不再,两鬓成霜……
艺术总是美好的,总是对生活最高度最深度的抽取。然而,我们需要祛魅,面向日常,亲身感受那些需要我们感受和深爱的人和事。至于艺术之美和艺术之爱,当然不能弃绝,要作为一种精神的熏陶灌注己身。
前些天,和院里汪老师共进午餐,他没喝酒,却兴致颇高,讲述其曾撰写和发表《文学与爱情》论文的经过,列举无数材料,最后得出结论:爱情是文学杜撰的,爱情不可信。我们听了都泯然一笑。也许各自在内心悄然隐藏了一份保留态度。
爱情是真是假,还须自己去体会。而文学里的爱情,毕竟是经过一些艺术虚构的。将它作为观念的理想,也是有意义的。这是对生命的终极关怀。然而日常是有别于理想的,这种区别不在于它的神圣性,而在于亲近性和可触摸性。
我们不能因此,就放弃爱的信仰。
既然能够独立而爱,豁达而爱,其余的,随它去吧……
关于《钗头凤》的真相,是我偶读《名作欣赏》时所发现。作者是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陈祖美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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