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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生在北方,长在北方,除了四年大学在成都,这辈子在国内的活动都在长江以北。
但是我从小对粤语(广东话的一种,又称白话)有一份前世带来的感情,特别喜欢粤语歌。上大学时,有段时间,迷到了“取次乐坛懒回顾,除却粤语不听歌”的程度。《铁血丹心》,《一生所爱》,谭咏麟,张国荣,都是我当年的最爱。
后来,这种喜爱从“自发”发展到了“自觉”。除了粤语歌,我喜欢粤语有两个主要原因。
第一是粤语听起来很有韵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因为它保留了很多普通话没有的音调和以辅音结尾的读字法。
粤语的九声六调(相对于普通话的四声)可以区别很多普通话中的同音字。但是这个粤语的音调我至今也只是理论上有点儿了解,在实践中还是分辨不好。
以辅音做结尾,我这北方人更觉得有意思。比如足球明星贝克汉姆的名字,在粤语里就是“碧咸”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粤语的读音就是 bik haam,普通话里的“克”和“姆”在粤语里已经包括到这两个字里进去了。唐人街的小吃英语叫dim sam,实际上就是粤语的“点心”,凡此种种,不多举例了。
第二是粤语保留了许多在普通话中已经丧失了的文言文,古语的用法,保留了许多所谓的“雅言”。这方面的知识,在网上有无数文章。随便从一个微信帖子中抄两句:“想”叫做“谂 nam”,出自《诗经·小雅》:“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 ;“给”叫做“畀 bei”,出自《诗经·鄘风》:“彼姝者子,何以畀之?”那个漂亮的女孩,我给她什么好呢? “累”叫做“攰 gui”,《三国志》:“弊攰之民,傥有水旱,百万之众,不为国用。”
从今年年初起,开始正式学粤语。就像当年学英语一样,买教材,买应用程序,每天学半个小时左右,练习口语和听力,坚持每天听美国之音粤语新闻(当年是听英语,呵呵,美国之音功德不小),周末看粤语电影。仅《秋天的童话》这几个月就看了三遍了。很多电影是在亚马逊上买的,没有中文字幕,只有英文的。这样不至于一眼瞥到中文,造成不经意的“作弊”,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说什么。(可惜香港好电影还是太少了。无聊的噱头太多,太闹)。
还学唱广东小调和粤剧,比如《帝女花》和《分飞燕》什么的。粤剧虽然远不如京剧厚重,但是别有一种绮靡的味道。不能多听,多听会腻住。少唱几段,还是可以怡情的。
练了五个多月,口语还是差得远,但听力很有进步。听美国之音基本上能听懂80-90%了(因为对新闻背景比较熟悉),听正式的访谈讲话也能听懂60-70%(因为俚语不多)。但是看街头小混混的对话,比如《蛊惑仔》之类的,还是基本不知所云。继续练习。(周迅在《窃听风云3》里的粤语说的那么好,据说李冰冰和汤唯的粤语也不错,我一定要努力超过她们。)
每天都练得心情挺好,但是昨天看了几个纪录片,令人难过。这几个纪录片谈到粤语在广东和香港正在逐渐在消失。广州的很多小孩子现在都不说粤语了,很多粤语里特有的词儿也消失了。比如“枱”这个字,小孩子会用粤语的发音说“桌子”。不仅是广州,香港的很多中小学也用普通话教中文。在大街上,说粤语的人越来越少。那几个片子把这个事儿说的很悲壮,号召大家保护粤语云云。
我不知道这些记录片是不是夸张,但是挺煽情的,我眼泪都下来了。不断的想起都德的《最后一课》里那些说法语的老人们。。。又想起著名的进化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当年和双螺旋的华生做斗争时说的一句话,其大意是,他们要打败你,首先就是把你的语言消灭(大意如此,不是原话。威尔逊是有感于分子生物学家在哈佛大学生物系排挤打压生态和进化生物学家,呵呵)。
不仅粤语,很多方言都在消失。比如满洲话现在会讲的人据说不超过五个。很多还没有消亡的方言,比如四川话,很多有特点的词汇也被普通话的词汇代替了,只不过读音还是四川话的读音。比如“边花儿”(独眼龙)这个词,在校园上就很少听到了(我当年的四川话也说得不错哦,至少在10分钟之内可以乱真,超过10分钟则可能露馅,呵呵)。据维基百科说,世界上6000多种语言中的50%到90%将在2100年前灭绝。除了20个最常用的语言,大多数语言的使用人口少于10000人。
我当然明白,语言的兴起和消亡也是一个典型的进化过程(很多人,包括夸克之父诺奖得主盖尔曼这多年来都在致力于语言进化的研究)。外地人涌入两广香港,本地人要挣钱,不得不使用普通话。人口的迁徙正是进化的五大动力之一。能量(钱)的流动更影响自然选择。
我的问题是,人类社会应不应该像保护大熊猫那样去保护一种方言?如何保护?
大熊猫还只是一个特例。更广义一点地问:我们应不应该像保护物种多样性那样去保护一种方言?如何保护?
我不希望粤语消失,完全是出于感情,一种类似于人们喜欢大熊猫不希望它灭绝那样的感情。但是从理智上来讲,我只能想出一个理由来保护粤语。这个理由和保护物种多样性有些类似:语言就像基因。如果某一种语言消失了,那么有些文化上的传承就断绝了。没有了语言这个载体,很多时候就搞不清楚某一个文化现象的来龙去脉。
但是,如果是仅仅为了这个理由,那完全不必大力在民间大面积的保护啊,完全可以由少数学者去研究就行了,就像保存博物馆文物一样,就像植物的种子库一样,何必号召在粤语地区人人都说粤语?
当然,还有个文化认同感的问题。但这个政治问题实际上还是个感情问题。如果抛开政治和感情不谈,本地人想挣外地人的钱,自己都主动放弃说粤语了,那还有什么好保护的?
我说的对不对,我完全没有把握。因此求教于方家。
其实,我的疑惑还是来自于对“保护物种多样性”的理解不深刻。我是做生理的,听过一些看过一些物种多样性的东西。但是人们在谈多样性保护时,都是在讲如何保护,很少讲为什么要保护。我开始还以为这个问题太小儿科,人们不屑于去讲。可是我听了低年级本科生的课,在这个问题上人们还是把”保护多样性”当作一个先天的教条,觉得理所当然就应该保护。
我的初浅理解是,很多物种在生态网络里处于节点的位置,一旦消失,就会打乱整个网络,影响多很多其他物种的生存和进化。
但是,我的疑惑在于,
(1)这种重要的,处于节点的物种,是不是“鲁棒性”“稳定性”更强,更不容易灭绝?在“保护生物学”中,有没有这种说法和理论?
(2)很多物种,甚至我猜是大多数,在网络中都处于边缘位置,对其他的物种影响不大,消失了就消失了,就像那90%的语言一样。对其他物种来说,不要说影响其进化了,就是对其生存,也什么影响。
以语言做例子,普通话里,难道少了几个诸如“埋单”,“搞掂”之类的粤语词汇,普通话就不能进化了?以生物做例子,保护大熊猫,谁能给讲讲在生态上的实用意义吗?(这个我是真想知道,而不是反问。)
就以上这几个问题求教于方家。大谢。
我相信这些问题很多人可能早都问过了,而且已经有答案了。我会把大家的解答陆陆续续添加到这篇博文的最后。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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