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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年前,我刚回地质所的时候,在论文发表方面张培震所长对我寄予很大的希望。但后来他失望了。不过事实上我的论文并不少,即使数SCI,我基本上也保持了一年一篇的效率。但是我的论文都是中文论文,在国际论文方面还没有实现0的突破。我对我的中文论文的质量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这些论文在国内有一定的引用率,为我在小同行间赢得了不错的学术声誉。
但是我为什么不发国外的论文呢?
我目前发的论文绝大多数都是方法或者技术类的文章,讨论正反演算法和数据处理技术类型的。这里面有好些论文针对的是国外已经通行而国内仍然稀里糊涂的一些技术问题,这样内容的论文不宜发到国外去。当然也有好些成果并不逊色于国际主流刊物比如GJI等上面同类型的论文。但我是一个技术癖,我自己要花很多的时间去码代码,写软件。我的英文不好。比起中文论文来,写一篇英文论文需要多花费3倍以上的时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工作和论文撰写之间,需要时间上的平衡。我现在依然认为,同样内容的英文论文和中文论文,其学术价值应该是相同的。现时评价上的不同,是人为引入的,不会被历史认可。而且很多时候,中文论文价值更高。因为我所接触到的一些例子,那些投到国外刊物发表的许多论文,引用率极低,其所受到的关注度反而不如相应的中文论文。
技术终究是一个工具。作为一个基础性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我不会单纯为了研发而研发,我的最初和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利用所研发的技术去解决科学或生产问题。令我欣慰和自豪的是,我发展的技术,编制的软件,在国内同行中已经得到广泛的使用,认可度还是很高的。我自己也用它们做了好些地区的大陆动力学问题的研究工作。这些工作为我发表科学性的论文提供了基础。实际上我对中国的大陆动力学问题,有一定的认识深度,可不是被科学家们“瞧不起的软件工程师”。但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发表一篇基于电性结构探测的科学性研究论文,国内外都没有!(为了方便论述,这里人为地把论文分为两种,一种是技术性论文,就是讲正反演算法、数据处理技术和软件研发等方面;另一类是科学性论文,包括岩石圈结构探测、地震机制研究、区域构造变形演化与驱动机制等问题)
2010年的玉树地震区的的大地电磁探测,我在2010年底就已经获得了比较好的模型,在数据处理过程、反演、发震机制等方面,都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结果。从2010年底到2011年年初,我一直在准备这么一篇论文,但后来被家里的突发事件全部打乱了,整个一年都完全没有时间去写论文了。在2011年AGU秋季会议上,关于玉树地震的发震机制我做了特邀报告,受到了好评。加拿大阿尔伯特大学的马丁(Martyn Unsworth)教授看了结果后,很感兴趣,说赶紧发表,并让我写个初稿,他可以帮我修改英文。
我说了我是一个技术癖。我不断地在发展和完善我的MT-Pioneer软件,不断实现和添加新的数据处理和反演技术。当时间的车轮翻滚到2012年的时候,我又有了好些新的技术,包括独创的印模法二维反演技术、多测点-多频点的张量分解统计成像技术(2012年时尚未完全成熟)等。我开始怀疑我原来的反演结果是否可靠了。比如我原来采用的是直接旋转到测线方向来区分TE、TM极化模式,这时可以采用多测点张量分解的方式来确定剖面最佳主轴方位和区域阻抗张量;原来都是采用均匀半空间来构建初始模型,现在可以采用印模法不断进行迭代重构反演。我的反演测试经验已经证明,这些新的技术确实可以提高反演结果的可靠性。
由于上述的原因,我对自己原来的反演结果有所怀疑了。尽管大量的国际刊物的论文也是那么做的,但我不能欺骗我自己。利用新的改进后的方法,我完全可以把结果做得更可靠一些,而新的结果很可能会带来地学解释结果的改变。因此,我总想找时间把这些结果用新的技术全部重新处理一遍,然后才能放心地的提交出去。
类似的例子还有好些。比如喜山计划的华北剖面,苏北-苏鲁段部分我在2012、2013年多个会议上介绍过全部过程的结果。但随着多测点-多频点张量分解统计成像技术的完善,我又有了把原有结果重新做一遍的冲动。相应的,这篇论文也一直压在自己的手底了。
最近的一个例子证明了我的上述关于结果可靠性的疑率并非多虑。在喜山计划滇西南电性结构专题的一条剖面中,老的处理结果和全新的处理结果之间确实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而这种差异直接导致地球动力学解释的不同。通过多方面的数据分析和模型比较,新的结果比老的结果解释起来要更为合理。
同时,我也敢说,那些已经发表的结果,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拿过来让我重新处理和反演的话,大半的结果都会出现较为明显的差异,其中很多会导致最后地学解释性的差异!
那有什么办法?非唯一性,是地球物理反演不可克服的顽疾!
对于我这样的技术癖来说,只能是尽量地改进技术,来减少这种非唯一性!
2013年,日本知名专家Uyeshima来中国介绍他的网式大地电磁方面的数据处理和反演工作。我突然发现,我们与他们在数据处理与反演技术方面,以及对结果分析的认识深度方面,已经拉开了不少的距离。5年前,他来交流的时候,我们比他们可能还要稍稍落后一些。那个时候,听他的报告,好些方面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而这次他的介绍,感觉他们似乎停留在5年以前的水准,有种陈旧的感觉。很多问题,双方曾经都有面对,但我们一方思考过,研究过,采用新的方案解决过,认识深度那就不一样。这种差距感非常明显。对于一个技术癖来说,这种感觉来自一种对技术层面的直觉的洞察力,不是同行相轻的心态。
2014年夏天,加拿大马丁教授来我所访问。他主动问起玉树地震的文章的事情,依然让我赶紧写出来,他可以帮我改英文。我说,那个结果需要用新的技术重新处理分析和反演。
但我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来理清这些陈年旧账呢?
或许不久的将来,我又有了新的技术,比如,实现了快速便捷的三维反演,再往后,还有各向异性介质的反演。那么,当这些技术实现以后,我目前这些新的二维反演的结果在可靠性方面可能也存在问题。那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又要把前面所有的结果用三维反演全部重新做一遍?
这就是我,一个地球物理技术癖的强迫症患者。老是这么下去,我的科学性论文不是永远出不来? 十年之间,张培震教授已经不当所长当院士了,而我依然连一篇国际SCI论文也没有!自己不被认可的事小,辜负了张所的期望事大啊!我必须想个办法,挥泪斩马稷那般,把这个顽疾克服掉吧。那是不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结果投出去再说?但是这么投出去的东西到底有多少用处呢?
十年之间,在各种考评的压力和内心的矛盾挣扎中,MT-Pioneer软件已经由一棵青涩的小树成长为枝叶繁茂的大树,不仅是我们电磁组,同时也是国内多家生产和科研单位电磁测深数据处理与反演解释的主要工具,在外蒙、马来西亚、中国台湾地区也有相应的用户。
技术研发本身也是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有自己的历史和流向,也应该属于学术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点,很多时候被当今的学术界——至少是地学界所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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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10 0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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