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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导读
在今天的中文世界里,“琉璃”通常让人联想到紫禁城熠熠生辉的琉璃瓦。然而,两千年前“琉璃”刚刚出现在中国时,并不是建筑材料,而是来自南亚的珍贵宝石。本文所关注的,正是一场跨越欧亚大陆的材料旅行史——“琉璃”如何从南亚宝石变成人造玻璃,又演变为宫殿与寺庙上的釉彩装饰。
琉璃的传入
故事始于汉代。汉武帝遣使往南印度黄支国以丝绸换回名为“璧流离”的珍宝。通过词源考证、历史文献比对,以及对合浦汉墓等地下出土珠饰的科学分析,研究者发现,“璧流离 (琉璃)”源自古印度梵语 vaidūrya,原指南亚出产的晶莹剔透的蓝绿色宝石,最典型的代表便是绿柱石家族的海蓝宝与祖母绿。
汉武帝遣使求购“璧流离”,是纪元前后席卷欧亚大陆的珠宝贸易与装饰风尚在东方的缩影。自公元前 4 世纪起,亚历山大东征带动地中海对东方宝石的消费热潮;孔雀王朝向南印度扩张并强化采矿与贸易管理;秦汉对岭南的开发;罗马商人掌握季风航行技术;东南亚成为加工与转运枢纽。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一张从埃及延伸至越南、从印度通往中国南方的“古代全球化网络”。在这张网络中,宝石从印度洋矿区一路向东,经由东南亚工坊,源源不断地抵达番禺、合浦等地,不仅成为汉代贵族彰显地位与品味的新宠,也推动了汉晋时期东西方装饰艺术的趣味联动。
从宝石到玻璃:琉璃的仿制
然而,珍贵总会催生仿制。随着玻璃制造技术的成熟,在色泽与形态上足以乱真的人造玻璃珠大量出现。它们以“琉璃”之名涌入中国,合浦汉墓同时出土真宝石与仿制玻璃珠,成为这场“真假琉璃”变迁的直接见证。玻璃造价低廉、产量高、用途广,“琉璃”一词的语义重心由此逐渐从天然宝石转向人工玻璃,再也无法逆转。
琉璃的传播与演变
在琉璃的传播与变形过程中,佛教扮演了至关重要的“圣化”角色。佛教将琉璃列入“七宝”,视其纯净光明为佛德象征;佛经中描绘的净土以琉璃铺地,佛陀眉眼与发色如琉璃般湛蓝。这些神圣意象大大提升了琉璃的文化位阶,使其由一种奢侈材料升华为宗教圣物。皇室与贵族纷纷将玻璃器供奉于佛寺地宫,甚至激发了按照佛经描述建造“琉璃宫殿”的愿望。正是这种宗教愿景,为琉璃最终与建筑材料结缘埋下伏笔。
宋代以后,中国本土的玻璃制造逐渐稳定,而釉陶使用愈发广泛。此时,“琉璃”的指涉发生了决定性的分化:透明度高、用于制作器皿的材料开始使用“玻璃”一词;而那些色彩绚丽、不透明、覆盖屋顶的低温釉陶瓦,则继承了“琉璃”的古老名称。元明清时期,故宫屋顶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便是这一漫长转型的最终呈现。琉璃由此彻底融入中国建筑的天际线,而它作为宝石的古老记忆,则逐渐淡出大众视野。
结论
本研究不仅厘清了一个困扰学界多年的名词公案,更重要的是,通过“琉璃”这一微观案例,生动展现了宏观的跨欧亚物质文化交流史。它提醒我们,材料的身份与价值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全球贸易、技术传播、宗教流动与本土文化创造性转化的过程中共同塑造的。从汉晋墓葬中宝石琉璃与玉器的并置,到隋唐宫廷对异域玻璃的珍视,再到明清宫殿那一片片璀璨琉璃瓦构筑的帝国景象,“琉璃”的变迁史正是一部中国吸收、转化外来文化,并最终凝练出自身独特艺术语言的生动史诗。
原文出自 Arts 期刊:https://www.mdpi.com/3595186
Arts 期刊介绍
主编:Andrew M. Nedd, Savannah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 USA
Arts (lSSN 2076-0752) 创刊于2012年,是一个国际性、经同行评审的开放获取期刊。期刊致力于探索视觉艺术的各个领域,发表从工作室艺术到建筑和表演艺术等具有创新性的学术文章——包括理论研究、历史研究、跨学科研究和全球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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