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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充满了丑恶,欺诈和欲望,我们还是想要尽力融入这个社会;尽管不被人理解,被排斥,被嘲弄,我们还是想要拼命地进入某些圈子。虚拟也好,现实也好,我们都在寻求群体的庇护-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何如此惧怕孤独?
孤独之谜
孤独带来的副作用,远远不止心理上的效应,它能改变大脑的生理过程,从而彻底摧毁一个人。即使是最孤傲的人,也无法承受真正意义上的孤独。早在五十年前,两位勇敢的探险家就亲身做过一个关于孤独的实验:他们在黑暗的、与世隔绝的洞穴中分别生活了88天和126天。当他们走出洞穴时,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意识,睡眠周期延长到了30个小时,精神状态也十分不稳定。根据一位探险家的描述,一向十分讨厌老鼠的他,竟然在洞穴中饲养了一只老鼠作为宠物【1】。一项2008年的研究,招募了6位志愿者参与关于孤独的实验-他们被分别锁在黑暗和封闭的小屋中48小时。根据这些志愿者事后的描述,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已经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做出了许多疯狂的行为,甚至出现了强烈的幻觉【2】。有的研究甚至表明,长期陷入孤独状态的群居动物,如老鼠,猩猩等,将承受更多健康问题,寿命会更短-它们的死亡风险会上升30%。
在孤独中进化
人类为什么会存在这种“负作用”的特征?难道是因为我们自古以来就适应了集体生活,从而无法独自生存吗?事实上,在多年以前,来自美国芝加哥大学的认知神经科学家John Cacioppo就提出了一个理论:我们大脑中的孤独感,恰恰是人类进化的动力【3】。孤独带来的心理和生理折磨,驱使我们寻找同伴,形成社群。这种行为,使人类产生了分工协作的社会结构。从这个角度来看,孤独感能够在进化过程中得到保留,是因为它对于动物的进化是有益的-孤独感如同饥饿,口渴和疼痛一样,是一种负面的状态,这将迫使动物寻找解决方案,提高它们的长期生存几率。人类作为一种社会动物,逐渐在进化的过程中与其它动物区别开来,最终站到了食物链的顶端-社群为我们提供了援助,保护,同时让人类的心智得以形成和留存。Cacioppo曾说过:“人类的力量在于,我们能够互相交流并且共同工作。”
Cacioppo的理论有点细思极恐:人类的社会结构,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孤独感的威胁下形成的-它奠定了人类在物种进化上的地位,也成就了人类辉煌的文明。换句话说,如果人类不曾畏惧过孤独,那么今天的文明社会就不会形成;如果这种孤独感在今天烟消云散,那么我们的社会必然会走向分崩离析。
高级动物的行为,都是由大脑的生理活动所决定的。因此,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我们的大脑中必然存在一个先天性的生物学过程-或许是化学物质的分泌,或许是细胞信号的传递。这种运转机理会给予大脑信号,使处于隔离状态的动物感觉不适。反之,一旦它们与同类接触,这种不适症状就会得到缓解。
然而,大脑一直被称为“人类最后的技术堡垒”,攻克这座堡垒的战役十分艰辛,许多针对大脑的研究都得不到突破。关于Cacioppo的理论,科学家们也迟迟无法从大脑活动中找到证据支持。
解开谜团
2012年的一天,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博士生Gillian Matthews正在研究可卡因对老鼠大脑的影响。她像往常一样,为小白鼠们注射了可卡因药物,然后把它们每只单独放在笼子里,然后在第二天检查某些大脑神经元的变化。同时,她还准备了一个阴性对照组-小白鼠被注射了生理盐水,而不是可卡因。24个小时之后,她开始检查小白鼠的脑细胞变化:根据她的预计,可卡因将会增强神经元之间的联系,从而解释可卡因为何能够让人上瘾。然而,实际结果令她大吃一惊:不论是实验组还是对照组,这些小白鼠的脑神经元都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不论是否受到可卡因的刺激,连接到某种神经细胞上的神经纤维生长的更加粗壮。她完全无法解释这样的结果:“这绝对是一个错误。”
随后,Matthews仔细检查了各个实验步骤,甚至更换了实验条件,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导致“错误”的因素。最终,Matthews和她的同事Kay Tye意识到,这种现象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导致脑细胞发生变化的,不是药物,而是24小时隔离状态导致的“孤独感”-这些正在忍受孤独的神经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Gillian Matthews(右)和她的同事Kay Tye(左)。
老鼠,如同人一样,也是一种比较高级的社会动物,偏好群居。之前的研究表明,如果将一只老鼠与同伴分离,单独关在笼子中一段时间后,当它被放回同伴之中时,它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与同伴互动,关系更加亲密。它与我们一样,都畏惧孤独【4】。
Matthews发现,这些产生变化的脑细胞,都会释放出多巴胺-一种产生愉悦信号的化学物质。当我们进食,发生性行为或者注射毒品时,大脑中的多巴胺就会飙升。同时,新的研究表明,多巴胺不仅仅能够给我们带来愉悦感,同时也是我们欲望的来源:它能够驱使我们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巴胺神经元,主要分布在脑干上的中缝背核(dorsal raphe nucleus,DRN)-它被证明与抑郁相关。DRN中,有25%的细胞是多巴胺分泌者。
研究DRN中的细胞,在历史上都是十分困难的,它们的性质至今还没有一个清楚的结论。Matthews决定另辟蹊径,开始探索DRN和孤独感的关系。
随后,她来到麻省理工学院从事博士后工作,采取了一种十分特殊的研究手段。首先,研究人员们通过基因工程,使这些多巴胺分泌细胞能够对光线产生反应-不同的波长刺激下,细胞能够产生相应的变化-这也被称之为“光遗传学技术(optogenetics)”。借助这种技术,他们可以利用光线,控制这些细胞:刺激他们,或者是抑制他们。
研究结果发现,刺激这些DRN中的多巴胺细胞,会令老鼠们感觉不适,并会主动地回避这种刺激-就像他们回避生理疼痛一样。另外,这些老鼠会在行为上表现出“孤独”的症状,就如同被长期隔离一样。一系列实验结果表明,位于DRN中的多巴胺分泌细胞,实际上是动物们”孤独感“的来源。Matthews成功地解开了这个谜团,她的突破性研究也在今年初被刊登在Cell上【5】。
图为DRN中的多巴胺分泌细胞,这张图揭示了在"孤独“状态下,小鼠大脑神经元的形态。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观测到“孤独”的本质(图片来源:Gillian Matthews)
经历了整整10年,“孤独进化论”的证据终于被找到了,通向大脑之谜的一把钥匙又被人类收入囊中。Cacioppo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当自己得知这个消息时,激动的“差点晕过去”。
孤独的社会
孤独不仅体现在你的大脑中,它还根植于你的基因里。事实证明,我们对于孤独的敏感性是可遗传的,就如同身高和肤色一样。研究表明,约有50%的人,“孤独感”程度与他们的基因有关。从经典的进化理论上来看,这是一种有益的基因-如果它是有害的,不利于种群生存的,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必然会被抹去。这也从侧面印证了Cacioppo的理论。
实际上,我们真正从基因里继承的,并不是这种实质的“孤独感”,而是对于“孤独感”的承受能力,以及“孤独”的敏感程度。举例来说,有人一天不参加聚会就浑身难受,而有些人却可以在家里看书玩游戏,宅上一个月。由基因控制的DRN中多巴胺分泌,恰恰是这种多样性的根本原因。
Matthews这这项研究中,还有了一些有趣的发现:那些“社会地位”较高的老鼠,更容易受到DRN刺激带来的影响。当这些老鼠受到刺激之后,会更加拼命地寻找同伴和群体的庇护。换句话说,地位越高,就越害怕孤独。然而,那些地位较低的老鼠,却对这种刺激比较麻木,甚至是无动于衷-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不仅无惧孤独,反而享受孤独。因为独处使他们得以逃过同伴们的欺凌。
同时,Matthews还推断,动物们所拥有的社会连接关系,并一定是它们真正想要的连接关系-这完全取决于它们的DRN中多巴胺细胞的活跃程度。一些动物(也包括人)需要“孤独感”而另一些不需要,而那些认为“社会连接关系”更有价值的动物,会受到“孤独感”更显著的影响。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社会地位,将会带给动物更多“好处”,也就是行为学上的“奖赏”-这恰恰是基于“社会连接关系“的。失去这些关系,也就是孤独的状态,就会让动物们失去“奖赏”。这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大脑的神经元会产生一个反馈回路,支配动物的行为。
这项实验,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是先天的大脑神经元决定了社会地位,还是社会地位改变了大脑神经元?换句话说,一些人是不是生来就是领袖?一个社会底层的人登上高位,他的大脑会不会发生变化?Matthews和她的同事已经开始着手研究这个问题了。另一方面,他们还在探索控制”孤独感“的基因。
从基因到大脑,再到人类社会,“孤独”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其中的关系也十分复杂,这项研究仅仅是揭开了冰山一角。然而,我们却可以从这个发现中,瞥到了人类悲剧式的命运: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承受孤独带来的痛苦,另一方面我们却要依赖它来获得种群进化上的优势;它成就了伟大的人类文明,也让我们的心灵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枷锁。
小编不禁想起了著名的文学家博尔赫斯:经过大半生的颠沛流离,他终于获得了诺贝尔奖,并在耄耋之年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图书馆长。然而,这时候的他已经双目失明了。他无奈的感叹道:“上帝同时赐予了我书籍和黑暗,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或许,这种矛盾,正是人类的特别之处,也是伟大之处。
参考资料:
https://www.quantamagazine.org/20160510-loneliness-center-in-the-brain/
【3】Cacioppo J T, Hawkley L C, Ernst J M, et al. Loneliness within a nomological net: An evolutionary perspective[J]. Journal of research in personality, 2006, 40(6): 1054-1085.
【4】Niesink R J M, Van Ree J M. Short-term isolation increases social interactions of male rats: a parametric analysis[J]. Physiology & behavior, 1982, 29(5): 819-825.
【5】Matthews G A, Nieh E H, Vander Weele C M, et al. Dorsal raphe dopamine neurons represent the experience of social isolation[J]. Cell, 2016, 164(4): 617-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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