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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

在莲花山花儿会上

已有 2244 次阅读 2020-7-3 19:00 |系统分类:诗词雅集

在莲花山花儿会上

文/李琳

再说莲花山花儿会那真够乐了!1944年,我五叔正年轻力壮,是方圆十里内能唱会编的花儿把式;我五叔母在花儿上也不逊色。他们俩可算侥幸,所遇媒人不错,成婚三年来没红脸吵过架,干活吃苦耐劳,吃饭说说笑笑,就是断了顿互相也不埋怨。庄上人都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也有些人说,是我祖母给佛爷常烧香积下善的缘故。离莲花山不远处有个地方叫景古城,我姨祖母的家在那儿住。由于这些原因,每逢一年一度的莲花山花儿会,我叔父叔母,一般是要同去参加的。这年农历六月初,他俩商量要上莲花山,因为我们同家住,对他们的这个打算能及时了解。一想莲花山的美丽山色,就会令人羡慕,况且我已九岁,能走动路了。因此我也要跟着他们去。可有的人不让我去,我母亲说:“路很远,是引不动你的。”我祖母说:“长到你叔叔一样大了再去,娃娃家的去什么。”可我生性倔强,想到要行的事非行不可,便抱住叔叔的腿哭着要求跟着去,叔母是很疼爱我的,见此状后,便说:“引上、引上,我就不相信两个壮实大汗引不动个会走会跑的娃娃,你们就放心吧。”要朝山、要转亲戚,总需穿的整齐些好,可我除白汗衫是新缝制的外,烂裤子纳补的红黄蓝黑各色布都有,块块斑斑,像花公鸡的翅膀。而且,磕膝盖上还有一个破洞,内皮露在外面,我对此并不在乎,认为一来自己穿惯破烂了,只要少挨冻就行,二来这出门是玩耍去的,又不是去夸自己的,管他呢。可大汗们大概还有其他想法,他们为我翻烂箱箱,倒破柜柜,还是没有忙出什么来。最后,我五叔母拿出她的绿市布的嫁装上衣说:“把这给孩子做上,反正我也不常穿它。”“那怎么行呢?”我娘和祖母惋惜地说。是的,我叔母进城转娘家,或去亲戚家,才穿那衣服。平时穿的是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她做事干脆,说一不二,说着,便用手杈了一下我的臀围和腿长,画画,剪剪,飞针走线地做起来了。吃顿饭的功夫,裤子已做好。原来的衣袖了裤筒,前襟做成了裤裆。穿上后,我娘打量一番,说裤筒有点窄了,其他地方合适。而我已高兴得心上开了花似的。当日天色未晚,我祖母和亲堂大祖母已给我打好一双蔴鞋,我高兴的似乎一夜没睡着觉。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我们和庄上的其他几个花儿爱好者们出发了。妇女们骑着毛驴,有的笼头上还系着小铜铃儿,绾着红缨子儿。其他人吆喝着驴快走。晨风嗖嗖、铜铃叮铛,人们说笑,驴儿欢叫,好一派朝山的前奏。过了衙下集,行人已络绎不绝,由于行速变慢,我五叔母下了驴,让我骑上。她娘家比较开明,只给她缠了半大子脚,走路比那“三寸金莲”方便多了。但远不及这衙下集一带的妇女。人家一般就不缠脚,穿的鞋大,而且鞋式样也别致,鞋头尖,还有个鹰嘴般的装饰品,叫翘钩搭。人家走起路来,没一点扭的姿势,迈步甩手和男人差不多。走着走着,有些人已把持不住唱开了。据我五叔说,那些人的嗓子里生有一种歌虫,不唱,就咬嗓子难受。我细一听,那歌调一般我也听过。但有的歌调,声宏亮,调儿长,如响铃当空飞过,便请叔父母给我讲一讲那些歌调有多少。叔母笑道:“就由唱把式讲讲听听。”叔父便说:“这里是花儿的故乡。花儿分两大系统:一是河州花儿,中心在河洲,主要由老回回唱,据说在青海也流行;一是洮岷花儿,中心在临洮和岷县,主要由汉人唱。各系统的调子很多,我也说不清楚”说毕便唱:“上了呀高山望平川,癞蝈蝈玩泉着哩;癞蝈蝈玩泉的那是个话,尕妹子锄田着哩。”“这就是河州花儿”又唱:“一个人,两个人,人少唱花没精神,十个人、百个人,花儿就像娶大亲。”“这就是洮岷花儿。”刚说毕,一个骑着高头枣红马,穿绿挂翠,容貌如花,一手牵缰绳,持花伞,一手扇着扇子的少妇,向我叔笑一笑唱:“阿哥家住啥地方?嗓音就像唢呐响。”我叔父也唱而回答:“穷哥我从西坪来,心笨口拙唱的歪。”那少妇又笑一笑,向近处骑骡的那个男人一看,那男人的短白布汗衫襟敞开着,袒露出黑红的宽大胸脯,乳房突起,像半握的拳头,心窝处生有一撮子黑毛,没有胡子,面相倒也和善。他唱道:“一根杆、两根杆、十根杆、百根杆,兄弟花儿高上天,还说唱的不体面。”……大家就这样行着,唱着,我高兴的很!忽然,庄口上十多个男女老幼在路两旁站着,两个像我年龄大小,一个精腿,一个穿得也很破烂的男孩,各抓马兰绳一头拦住去路,我觉得奇怪。这时,我五叔母唱而发问:“马兰绳绳儿拦路哩?”那位美貌少妇接唱:“拦路者有啥缘故哩?”我五叔接着唱:“你们给糖哩吗给酒哩?”那心窝长毛的彪汉又紧接唱:“还是做亲哩吗攀故哩?”接着大家合唱;“花儿哟,两莲叶儿呀。”这时拦路人们中有个体胖、脸白、眼睛大的中年妇女唱开了:“花友兄弟听我说,我们拦路为听歌,唱上三天三夜歌,口渴甜醅水放着”唱毕,他们还是合唱个:“花儿哟,两莲叶儿呀”这时那美貌少妇对我们大家微笑扫视一下,便用扇子半遮面,唱;“父老兄弟好心怀,快把马莲绳儿丢开,今儿个忙着要上路,咱在哪里摆擂台?”大家哈哈大笑,拦路者们说:“水便宜着哩,渴的亲戚们喝些上路。”有去喝的,我也下驴取只瓦碗,从木水桶里舀了半碗,一喝,确实是甜醅水,还吃了碗底的一些甜醅。我心情很激动,对这里淳朴厚道的父老兄妹深表谢意,也从心底里敬重他们。

我们又上路了,我请叔母又骑上驴,向前没走上多远,又碰上了拦路者,他们共七人。有穿长衫子戴礼帽的,有穿制服留分头的,一个穿淡绿色旗袍,精腿上只穿长筒白丝袜子,爆炸式头发,嘴皮子染得如血红的青年女人,还吸着纸烟卷。他们在一根向日葵杆的两头,各穿进半截文明棍,二人从棍拐上抓着,把路拦住笑着。路沿上还放着麻绳、竹竿、柳条之类。我五叔母首先走近,大眼睛一睁头一扬,潇洒地扇两下扇子,再用扇面遮住下半脸唱:“你们马莲绳都没,连接杆棍来挡我。”堵的人哈哈大笑,有的还喊“妙!妙!”这时骑马的美貌少妇接唱:“横着硬的堵(者)哩,谁当拦路虎(者)哩。”大家合唱:“花儿哟,两莲叶儿呀”又激起对方的一阵笑声和喝彩声,而且其中有两个人掏出本本和钢笔写开了。这时有位骑驴的老大娘唱道:“堵的堵来写的写,拦人上路太不该。”对方又是嘿嘿地笑。那心窝长毛的人接唱: “杆杆棍棍快丢开,要学跟在后面来。”还是合唱:“花儿哟,两莲叶儿呀!”那些人光会笑,不会唱,只好丢开拦路棍,我们继续赶路。那心窝长毛者说:“先会儿堵我们的那几个,除那婆娘外,大概都是些干公事的。这些人中,有的大概还可以,有的简直是砸吃人脑髓的东西!”我们就这样走一截,逢拦路者随机应变地唱一阵地前进着。天快黑了,拦路者邀请我们去他们家休息,唱:“亲戚朋友走近了,请在家里喝茶走。”或唱:“日靠西山天晚了,亲朋好友都缓走。”或唱:“亲朋我家缓一夜,明天嗓音飘天外。”或唱:“房大炕宽有吃的,亲朋好友莫客气。”……这样我们大家就陆陆续续休息,有些花儿手去亲戚家里歇,我和叔父母歇在姓袁的一家。这家是高墙大院,庄周围长着大垂柳树,一溪清水从门前流过,在淙淙流水的溪畔,长着一墩一墩的碧绿箭竹,一只黑色大骒马在门旁槽上吃草,一个红色小马驹子甩着小尾巴依偎在大马身旁,时而闻闻大马的脚部,时而尥蹶子玩耍。两头大犍牛拴在另一个槽上,头上长着两只弯弯的长角,眼睛圆乎乎的,满身的长黑毛黑得发亮。我没有见过这种牛,我叔父说那是犏牛。进门走到庄院,三面是平顶土房,其中对大门的主房高一些,还有两间旮支(耳房),在大门的一面。一旁有盘石碾子,一旁的槽头上又拴着两头与外面不同的牛,这牛的毛很长,尤其身体两旁和大腿部外侧面毛更长,尾巴短,根细稍肥大,头上没长角,眼睛也很大,叔父说这是牦牛。家里除了引我们来家的主人外,还有一个身上穿着白蔴布衫,下身穿条蓝布裤,绾起来的大纂纂(即发髻)上别着两朵野红花的年轻媳妇,主人介绍说,是他的大儿媳。她笑着向我们问好。此时,主房门里又摇摆出来个老太太,身穿短道袍样衣,手拄龙头手杖,头发像扣着的白面栲栳,脸纹像麻绳的稜棱壕壕,颧骨稍凸,嘴软塌塌,满口没牙。老人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屋里两头两个大火炕,一个炕上有蓆有毡,还有一条羊毛褐子面的被子;一个炕上有蓆无毡,铺条羊毛练练。屋后顺墙放着个很大的木柜,木柜上摆着香管香炉等敬神佛的摆设。主人和老人叫我们快上炕暖着。随即主人便拨火盆要炖茶,我叔母婉言谢绝,才没有炖。主人说:“咱这里一年在这两天,和过节一样,凡来家的人,都和亲戚朋友一样。你们来了,想吃啥饭,我叫做去。”我五叔母便含笑着说:“行了一天路,想吃酸饭,我帮着去做”说着下了炕和他儿媳妇做饭去了。

主人和我叔父吸起了老旱烟,聊起了家常。主人说:“咱这里比较阴湿,庄稼长势虽好,但地里杂草很多。做的是“草包庄稼,出产不了多少粮食。全家十八口人,种着四五十垧地,除了交公粮和交这交那,一年就是个吃饱不挨肚子。我们弟兄四人,我为老大,老二当老师,老三抓成壮丁去了。大儿子完小毕业,城里给别人站柜台,二儿子二十一岁了,在城里职校上学。我和老四及媳妇们务农,再没其他帮手,够吃力的。老母亲八十二岁了,父亲过世的早。我父亲弟兄两个,我们属老二,我大达一家四口人在十八年连饿带病地死光了,土地归我们种,因此在这地方的家户中,我家土地还不算少……”正聊着,听见说说笑笑,大门里陆续进来一帮子人。这时有四个孩子“太太、爷爷”地喊着蹦进屋来,一看见我们,他们都站住不喊叫了,只是傻看着我们。其中一个男孩和我一般大小,白衣蓝裤,光脚板,背着个蓝书包,白净面孔,手里捧着一只鸟雀娃娃;一个男孩只六七岁,穿着件很脏的白汗衫,没系衣扣,精腿光脚,满脸土摸得不见肉色,唯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手掌上托只大癞蛤蟆。我最害怕这东西,一看见就似乎身上也起疙瘩,生怕跳到我身上,就赶快往炕上躲。还有一个男孩五六岁,光头的前面留一小撮头发,精身上只系条由胸部护在半腿的大红布兜兜,白脸上粘着半脸的泥。另一个看了我们一阵就跑出去了,没观点清楚。这时,主人向他们说:“来人你们也不知道问个好的,只晓得调皮!捉那些干什么?快放脱去”对面炕上的老太太也下炕看见说:“唉哟我的娃娃,赶紧放了去,他们的大大妈妈正等着他们呢,千万不要害命。把脸也在门外洗干净,这叔叔哥哥会笑话的。”孩子们都笑着出去了。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男女成年人,都向我们热情问好。

饭来了。男子大汗们都在家主人炕上吃,几个孩子们都叫我和他们在老太太炕上吃,其他人有在院里吃的,我五叔母和其他媳妇们在另一个房子里吃。这饭是浆水酸面片,放上芹菜酸菜,调上油泼辣子和油炝葱花,吃起来柔劲劲、沁香美味极了!还有两种下饭菜,一是红皮白肉的水萝卜片片和着翠绿的芫荽叶子,另一种菜我当时认不得,所切的截截像蒜苔但有些的先端像握着的拳头。这些菜都好吃的很!有个孩子指着后一种菜问我:“这菜你们家有吗?你们叫它啥名字?”我说:“我没见过。看这样子,叫拳头菜吧?”大家笑了。老太太说;“这叫蕨菜,是这里的野菜,山上很多。待尖尖展开就老的吃不动了。这是腌泡的,你爱吃了多吃些。”我狼吞虎咽地一吃就是两大碗,吃得肚子滚圆,馋眼极了!这饭是我从来未吃过的,名叫和杂面饭,是莜麦、小麦、扁豆三种面混合在一起做的。吃过饭后,我和孩子们出门玩了一会,已到掌灯时分,该睡觉休息了。此时我们已互相知道了姓名,成了好朋友。大家商量睡一个炕上,并由学生顺顺和捉过癞蛤蟆的元元和他们大汗联系。睡觉时,我们五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睡了一炕,五叔母和袁大娘、袁二婶、两个孩子睡了一炕。睡下后,听见五叔母她们还低声漫着花儿,似群蜂嗡嗡,我们自然也睡不着。大家要我唱,我不会唱,但他们不行,没办法,我便讲了一个杀九头妖怪的故事,才算过关。顺顺说:“你连花儿都不唱,在这里干啥来了?听我唱”“院子鸡叫鸣着哩,炕上……,摞的稀么能着哩。”元元便急说:“我妈说这花儿不能唱”我听不懂唱的意思,只听他嗓音好,便称赞他唱的美。顺顺说:“为啥不能唱,这是我刘二哥教的,又唱:“院里狗娃咬着哩,炕上……,套的稀么好着哩”元元便把顺顺胳肢开了,随之引起他二人摔跤,在炕上翻来滚去,坐起了摔倒、摔倒了坐起,我们三个只好欢乐喝彩助威了。这时,家主和妇女们喊开了:“顺顺!顺顺!你们做啥着呢?小心把炕反塌,快睡”这时,我们就像老鼠听见猫叫声一样,赶快钻到毡被底下,或爬或躺地睡了。

清早,我还在做梦,五叔母已来叫醒我。主家已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饭——炒腊猪肉、韭菜和鸡蛋;荞麦面摊饼、小米米汤。我美美吃了一顿。完了还给硬给我们装了些路上吃的馍馍。我家三人和他家四人要上路了。大家送出大门后,老太太慢悠悠地唱道:“亲朋来者没吃啥,家寒物缺別笑话。”我五叔母赶紧唱:“大娘莫要客气了,奶娃在妈怀里了。”我叔父接着唱:“吃饱了、喝好了,盛情招待太好了!”我叔母又赶紧接着唱:“把全家老小打扰了,上莲花山要走了,大娘哥嫂都在者”大家笑了一阵,那家主袁大伯唱:“一捆柴、百根柴、再送也得要分开,明年过门一定来。”我们正起身互相打招呼,那顺顺也“唉……”地拉开引子要唱,我想他又要唱那“院里鸡叫鸣着哩……”他却唱:“家里送到大路了,蜜线把都牵住了,应该挣断分手了。”这一唱又把大家惹得大笑了一阵。我想,笑是表示唱得好的赞赏,但顺顺唱的这可能不是他有本事自编的,大概又是从那里学来的吧。我们就这样歌笑分开,扬长上路。

像昨日一样,还是行一阵唱一阵地前进。终于来到了离莲花山不远的足古川。这里已在青草地上,大树底下。草地青青,山上挂绿,水如绿绸,景色与我们西坪不一样。有些人搭起了不少的草窝棚和个别的白帐棚。缕缕青烟袅袅,煮着的牛羊肉飘香,一阵一阵的酒味扑鼻。有三、四摊子人,已围聚成圈。有些人搭大蓝伞、有些人戴大白草帽、有些人戴柳梢帽,他们手里的彩扇上下翻飞,正在对唱,使这幽静的山谷变得壮丽而有活力。我和叔父、叔母、袁大娘在此休息了一会儿,和其他朝山者们唱着花儿上了莲花山,一直唱到半山腰。此时我已起脚泡的双脚痛得走不动了。但山色美景迷住了我的心,忍着痛不敢给我叔父母说,生怕他们不上而返回。这对我说来,真是蜜糖下着黄连吃——又苦又甜。我推说走乏了,坐在青石头上欣赏此山风光。向上看,苍松林木遮天蔽日;向下看,梁葱谷笼如泛绿涛;向远看,那西北的峥嵘白石山如云湧蓝天。千姿百态的花草欣欣向荣,各种各样的蜂蝶舞翩自如。啧啧!我们这里竟有如此景致的地方!

正在这美景迷心之时,见山上下来个老奶奶,约六十来岁,花头发、赭色脸、棒槌脚,边走边唱,手里还拿把好看的树枝。那树枝顶端开着一簇簇核桃般大小的红色鲜花,花下方伸展着舌状的革质大叶子,其表面翠绿且有光泽,背面是桔黄色的密绒毛毛,奇特而美丽极了!我问此树叫啥?老奶奶说:“叫金背杜鹃,只有在高耸入云的山顶,才可见到”正说着,又有一老汉走下山来,此人约七十岁左右,光头精脚,长眉大眼,胸前飘着黑络腮髯,面如红枣,身穿道袍,裤腿用白布紧裹。手里拿着两种树枝,一种似野枇杷但叶儿小而稠,叶背无毛;一种枝细叶纤,碧绿碧绿的,比侧柏叶子秀美的多,我一请问,言说前者叫香蜜蜜,又叫千里香杜鹃,后者叫草香,又叫香柏。我凑近一闻,果然香蜜蜜的香甜蜜味如同我曾吃过的兰州所产醉瓜。香柏的浓松香气味,使人清香提神。据说也是在山顶采的。这时,我对莲花山顶更有了神秘感,盼望赶快走到那儿看看。老爷爷说:“还远着哩,越上路越难走,要带着这个小娃娃,回来就很晚了。我便催叔父母快走,但谁知这一歇歇坏了,走一步,脚底就如刀割一般疼痛。叔父要背我上山,而叔母说:“这里的天气是娃娃脸,白石山起黑云了,说不定会下雨的,孩子已是这个样子,下山吧,到明年再上。叔母这么一说,我思想转了一个弯,觉得叔母说的有道理,万一我把他们连累住,到天黑下不了山咋办。狼了豹了的,谁不害怕。叔父想了一会说:“那你就把福福引下山去吧,我和袁嫂子她们去一趟。我袁大娘等众人说,孩子需要照顾,还是咱们大家都下山吧。这样,叔父背着我,大家回头下山。

没走上多少路,见四个回民青年男女蹲在路边,指指点点地说笑着。两个男子,头戴洁白的倒盆盆状布帽子,身穿白格生生的对门开襟短衣,腰系绣着牡丹花的缠腰子,腿穿黑色宽裆裤,脚穿白蔴鞋,戴着个十八旋的大草帽,二人穿着一模一样,中等身材,面貌相像,大概是孪生兄弟。两个女人,一个长的敦敦实实,园脸蛋,白肉皮,大眼睛,头上罩绿绸子盖头,上身穿紫红市布斜襟短衣,下身穿绿底红花裤子,脚踩红布绣花鞋斜顶着个尕花草帽,手扬把彩色扇子。另一个是细身材,瓜籽脸,柳叶眉,杏核眼睛,高鼻梁,糯米牙齿,头上苫条花手帕,身上穿件粉红衣,腿上穿条浅绿裤,脚上穿双宝蓝黄花鞋,一手持着尕花伞,一手摇着花扇子。我们大家慢步走近,含笑看着他们,他们也笑看我们,一个男子说:“结拜们这么早就下山了!家里的庄稼好吗?”“眼下长势不错。”我叔父笑着回答。两个回民媳妇同口笑问我:“你这个尕结拜!大了,还叫大人背着哩!”我叔母等笑说我脚破了,不能走了。我们也在路边青石板上坐下。“结拜,漫个花儿吧。”我袁大娘说。“漫就漫个吧”那个青年后生眼看远方,头稍向右一倾,右手轻轻护住下颌和右耳门:“唉哟——,地里的麦穗子变硬了,杏树上的杏子笑了,阿哥啊尕妹子高兴着,嗓门儿格外的嬲哟!”“哈,哈,哈,好!”大家笑赞不已。五叔拍了两下子手,又竖起大拇指笑着说;“尤其是这嗓门儿格外的嬲哟!妙!那个白脸蛋的回民胖妇女笑着说:“你们听更妙的”便唱:“一面的黄河一面的崖,手扳住崖崖者过来,妹妹在河边上洗衣来,阿哥他偷偷地要来。”这嗓音细而嘹亮,同样有前者高亢粗犷的音色特点。另一位回民男子以前者的同一姿势唱:“今日走到足古川,看见了好多的牡丹;上到这山腰我回头看,绿树遮,看不见也是个枉然。”那瓜籽脸回民妇女笑着扇了扇扇子唱:“山上的鹿羔下山来,下山者喝一趟水来;出门的阿哥回家来,回家者看一趟我来。”这时我五叔也把不住嘴了,站起身来,用衣襟摸了把脸上的汗珠,挺胸双手叉腰唱道:“白杨树再高者高不过山,山高者高不过太阳;我花儿压倒了我全庄上,比结拜,像麻雀在比凤凰。”那些回民们笑着说:“阿哥的嗓音好的很,唱的也太客气了!”这时我们跟前已聚集了很多上山下山的男男女女,享受这洮岷花儿和河州花儿的佳音。

天气炎热,大家说这是下雨的征兆,我们便起身下山。走了约一时辰路,忽听西北方雷声隆隆,随及徐风吹来,满身凉爽舒服;不一会,起了大风,树枝儿摇摇,衣裤角飘飘,山上响起了松涛;紧接着,拇指蛋大的疏雨点子下来了。大家急避紧躲,白杆子大雨已如瓢泼了下来;这时未来及跑到大松树底下的人们,一下子变成了落汤鸡!可全身流水的回民汉子,还手拖着他们的媳妇,边走边唱花儿呢!一个唱:“天上的云彩如山倒,大雨瓢泼者下了,阿哥你要把妹拉好,小心滑倒时骂召。”这嗓音宏亮,情趣盎然的花儿,激起了大家的欢声笑语和“呕、呕!”地喊赞声,比雨声更高。接着,另一名回民男子唱:“遇上莲花山雨了,草帽飞花鞋儿掉了,我和尕妹子洗着澡,惹得大伙笑了。”“好啊,好啊。”大家欢天喜地。

过了一会,雨过天晴,山色如洗,松柏更翠。这林区特有的松香气味,愈加浓厚,使人在此幽香、清爽的空气里感到格外有精神。林外晒太阳,林内却滴滴哒哒地正开始下起林雨,这是在其他地方见不到的景观。我们下山来到了足古川,大家的衣服已都晒干了,回民朋友约我们要吃清汤羊肉泡馍,说:“吃好后,劲劲地唱吧!”我们便来到回民羊肉馆子。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食以少为香。”我因为家庭贫寒,平时没羊肉吃,除非三个庄的一社众人,一年给山神爷、地王娘娘献牲的时候,分上一撮子熟羊肉,由母亲和叔母做顿白菜旗花面,掺和上它,全家人当肉饭吃吃外,再就吃不到羊肉了。今天,叔父叔母和我,每人一大碗清汤羊肉,在每只碗里放上的肉比献牲时所分的那一撮肉还要多,还有汤面上飘浮着的一层厚油花子,加上切碎的白葱和绿芫荽,还有大红蒜瓣瓣,别说吃,看看就够味了。我猛吃猛喝,觉得是自己来在世上,吃的最香最美的一顿羊肉了。当然,我看见其他人也吃的美滋滋的。大家吃罢后,我叔父要开我三个和袁家三人的饭钱,但回民弟兄俩绝不肯收,说:“这馆子是自家开的,今日遇见花儿高手很高兴,已经是熟人朋友了,还要啥钱?就放开嗓子唱去吧。”我五叔父把钱放在案板上,但他们又硬塞到他的衣服口袋里,我们只好感谢而走。这回民们疏财重友和爽直待友的行为,对我种下了很深的印象。

此时,已过中午。足古川的红火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蓝伞、红伞、黄伞、花伞;黄草帽、竹笠帽;穿绸的、穿布的,穿花的、穿素的、穿新的、穿旧的;穿满身补丁衣服的、穿破烂遮不住肉的、还有连裤子也没,仅系一个兜兜护肚皮和下身的小孩子们。更有蓬头垢面,拿着棒棒的男女老幼乞丐……,会使我们觉得,这里好像是百货铺子。其绫罗绸缎、粗布麻纸,以及甜、酸、苦、辣、麻等各种调味品都有。我叔母对我说:“这就是阳世,你娃娃们见见这世面有好处。”

走着,看着,逢见两个我庄同来的连手亮亮和根生,我们便商量着与袁大娘等八人凑成一个组,围圈坐在绿茵茵的绒草地上,准备大赛一场。我叔父和袁大娘起身,去和我们左侧十多步远、一个长白胡子老汉联系,之后,两组便对唱起来。那边唱:“一捆柴呀十捆柴,我们从四面八方来,亲朋好友心开怀。”而拖腔“花儿哟,两莲叶儿呀!”刚落,这边已“唉……”地唱起了引子,我叔父便随机应变地将编好的唱词趁此悄声说给待唱的人们。引子一落,袁大娘唱:“一根杆、两根杆、花儿呀今个要上山,浑身的乏气要散完。”这边拖腔一落,紧接着那边引子又起,随后唱:“你一声,我一声,喊得石山落一层,谁的身上都精神!”这边又按我叔父编的歌词唱:“山对山来坡对坡,人对人来歌对歌,你的心思给我吐,我的心思给你说……”其他各组的花儿也此起彼落。

一组组的伞儿遮住娇阳,彩扇上下翻飞,我好像置身于“花儿”的汪洋大海中。我离开自己的歌组,好奇地去看其他歌组的花儿手们在唱什么。在这个歌组前站站,在那个歌组前听听;虽然脚痛,但一首首扣人心弦的花儿,似乎牵住了我的脚痛,非一瘸一跛地顺着那花儿声去看看不可,简直是心不由脚了。这儿唱:“那家家主傻着哩,把人当牛马着哩,常用棍棒打着哩”我想,这家主不会当家主,心肠太狠!又听那边唱:“那家家主瓤着哩,把狼认成羊着哩,把羊认成狼着哩。”我想,这家主大概是个瞎子。这儿唱:“那家家主稀没坏着哩,让蛇在头上摆着哩,把人在脚底踩着哩。”我想,这家主可能是妖怪吧。那儿又唱:“那家主心肠坏着哩,把自家人当成害着哩,反把外人稀么爱着哩。”我心思,看起来那家主反正是个大坏怂,要不然,人们都如此怨恨他。另去个地方听听吧,便又在这花儿的海洋里穿行了一阵。来听此组和彼组对唱的。此组唱:“那家两口好着哩,干活说着笑着哩,媳妇把女婿抱着哩”彼组唱:“那家两口可不好,三天两头打又吵,媳妇常往娘家跑。”此组接唱:“那家两口亲又亲,多亏小姑贤慧人,全家老小都欢心。”彼组又唱:“那家两口完着哩,败气身上缠着哩,吸烟赌博全着哩”此组唱:“那家两口美着哩,鱼儿与水亲着哩,鸡公叫食等着哩”此组唱:“那家媳妇真倒霉,羊儿拖到狼窟里,呲牙咧嘴要吃哩”这些对唱,我似懂非懂,对有些简直是稀里糊涂。

据我祖母说,她的小姑子,即我的姑奶奶,十三岁上引过门,而当时的我姑爷只有九岁。晚上,我姑奶奶洗锅的时候,我姑爷坐在灶火门跟前做伴,待洗完后,我姑爷往往已睡着在那里,叫也叫不醒,我姑奶奶就使劲抱在炕上。想到这,我真替抱男人的媳妇心里难过。

这些花儿我反正听不懂,索性再换个地方听听。来到这花伞最多的一组跟前,歌手都是年轻的媳妇儿,对唱者是蓝伞最多的一组,歌手多是些年轻后生。他们又唱又笑,分外热闹。这儿唱:“拿的镰刀割草哩,惊起野兔乱跑哩,笑那畜生胆小哩。”不知何故,彼组的阵容确实不够整齐,大概有去解手的人吧。此花儿一落,双方笑了一阵后,对方接着唱:“抡着锄头刨地哩,挣的尕妹放屁哩,臭的阿哥生气哩。”又是一阵大笑。这儿的“串把式”右手使劲地向同手方向摸了把丫丫毛儿说:“他们还越来越不像话了!”快布置出唱词,唱:“县里老爷问官司,没理反倒变有理,黑白巅倒令人气”那边紧接着唱:“唉哟我的白牡丹,我把肠子想断心想干,把肝肺想成空碗碗。”“县里老爷扬轿杆,拿的木掀当案板,你唱的不如驴叫唤。”这时另一组大声合唱:“莲花山上浪着哩,看见鸡啄仗着哩,毛飞血溅淌着哩”唱得这双方对手停声偷笑。

我想,他们这两组人,正年轻气盛,唱花儿总爱互相戏弄,而且谁也不肯负谁的。就像我们八九岁的孩子们,在人家刚犁翻的软地上摔跤一样,两人总爱摔得满头大汗,但谁也不肯示弱,非有人来劝是不肯罢休的。可我对他们的唱词就是不懂,只听得嗓音又脆又亮。这儿又唱:“瞎子遇上瘸子了,互帮互助很重要,莫惹老人生气了。”那儿唱:“唉哟我的红牡丹,色惹蝴蝶舞翩翩,谁个看见不喜欢?”听两组唱得平和起来,我便离开这两组来到刚才规劝的一组。这里是老爷爷老奶奶的混合组,与那里也上了年纪的一组老人们对唱:“如今世事咋说哩,人把我们活剥哩,敲骨吸髓可恶哩。”那边唱:“昨个儿来要粮着哩,今个儿来要羊着哩,他们要的稀么忙着哩。”这里唱:“一时抓兵来着哩,一时拉差来着哩”。那里唱:“愁娃长不大着哩,大了心上挂着哩,两点眼泪下着哩。”这儿唱:“今生今世真倒霉,像在熬油锅底里,多会儿把头抬起哩”那里唱:“镰刀要割柴草哩,地动山高也倒哩,翻世以后才好哩。”

这里刚唱出:“众人拾柴火焰高”突然有人将我一把捉住,我受惊回头一看,原是我叔父。他说:“辛亏你脚痛,不痛时上天了!乱跑也不说一声,苦得我和你叔母好找!”我笑着说;”花儿把我迷住了。他说“天不早了,走!找你叔母去,还要去你姑奶奶家。这里会唱一通宵的,你听不完。”我只好跟着他去找叔母。我们在“花儿丛” 里找呀找,在一组看见个很特别的老人,他鹤发童颜,皓齿红唇,穿短汗衫,开襟袒胸,还举起一把瘪肚酒壶叫:“唉!年轻人,坐下,坐下,听你唱的不错,想对几句,没顾上对。后又见你走了,来来来!两盅,我的这酒就是赏给花儿‘状元喝的”说着便斟满两盅酒,一手一盅,含笑递给我叔父。我叔便含笑说声:“谢谢老伯”双手接住。“敬本组各花儿手们喝。”但他们都婉言谢绝,只有这老人接住一盅,与我叔父一碰同饮而尽。接着又同饮一盅。此组与彼组继续对唱。而这老人却向我叔父引唱:“你来了我没拿的啥,这两盅薄酒喝给哈,你可喝了莫笑话。”我叔父唱:“多谢老伯情义高,祝酒时间还没到,把我格外抬举了。”老人唱:“人老了,变呆了,唱起花儿嗓涩了,喝上两盅心开了。叔父唱:“老伯就像老寿星,苍劲硬朗像松柏,我们见了都高兴。”老人唱;“我的酒料不好酒不香,就像白开水一样。”叔父唱:“大伯美酒可好哩,把我醉着要跑哩,来年咱再热闹哩”唱着拖起我手,向他们招手而别。

我们找见了叔母,他也在和一个女人对唱,那女人唱:“一香,两柱香,你喝的莲花山水加冰糖,嗓音像那唢呐响”叔母唱:“三柱香,四柱香,想漫花儿没力量,孩子跑的无踪影,煎油泼在我心上”我听此歌声,心中难受,便大喊:“叔母,叔母。我在这儿”她回头看见我,跑来拉住我说:“你这猴精,可叫我们找苦了!”并且回头招手唱:“亲朋唱着我去了,莫怪左手失礼了,只好留下右手了。”但那组的人们同唱:“欢送连手慢慢走,可莫走来扭一扭,社火还在开年头”我深恨自己脚痛,成了他们取笑的材料。但叔父接唱:“亲戚朋友不知道,我家娃娃脚起泡,别把大饼当锣了。”那些人在弯腰捶背地笑着,我叔父背起我走到拴驴的柳树底下,扶我上了驴背,便离开了这红火的莲花山花儿会,向亲戚家里去。

在亲戚家热热闹闹地耍了半晚上才休息,第二天早饭后往家里走。路上逢见我庄上周二嫂子和周二哥,还有李家窑窑上的车家大嫂和车大哥两口,他们还方兴未艾地唱着。周二嫂骑在驴上唱:“庄前庄后的野轮柏,刺梅花为王者哩,尕娃子招手者我明白,这两天活忙者哩,”车大嫂唱:“天上下的毛毛子雨,人们要搭个伞呢,尕妹的跟前有人哩,没人时我就要反哩。”周二嫂接唱:“白杨树越长者越高了,鸡儿难搭个架了,阿哥的家里富囊了,穷了就难出嫁了”车大嫂唱:“野鸡娃飞了个八架山,嘎啦鸡没飞过半山,我想你想了个年对年,你把我没想上半天。”周二嫂唱:“天上的牵牛织女星,地上的对对情人,这正是唱花的好机会,闭嘴者回家了后悔。”车大哥不知受到了启发什么的,便连着唱了几首,他唱:“过道道河者翻座座山,阿哥他下了四川,我夜夜想来者天天盼,眼睛红眼圈儿也烂。”“天上的云彩黑下了,地上的雨点大了,想起阿哥者我哭下了,现在你走到哪了?当兵的阿哥你那达了,望你心纯者眼好,尕妹妹想你者睡不着觉,你千万可不要变了”车大哥还想要唱,周二哥便“唉——”声拖起,车大哥急说:“别忙,别忙,我还没完哩”周二哥说:“你歇歇再唱吧,我的嗓子难受的很!”“那你就唱吧”车大哥笑着说。周二哥便唱:“耕地担粪者种田哩,不务农生活咋过哩,填饱肚子时我想起你,饿了时我想馍馍哩。”这一唱,便立刻引起了争论。我此时也想到自己该下驴了,应让叔母骑骑。但我下来后,周二嫂看见我腿跛,也下了驴,叫我骑她的驴,她要此接骨眼上走一程;我便照她说的做了。车大嫂和周二嫂都为自己的男人帮忙,车大嫂说:“不一定缺吃缺穿就不想情人了,那秦香莲很穷,却千里迢迢地寻找丈夫陈世美。”周二嫂却说;“王宝川住寒窑受苦受累的,十数年的等丈夫回家,那是因为陈世美当了个驸马,她寻去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再说薛平贵是王宝川梦里的好兆头,因此才在苦等”车大嫂又说:“那孟姜女去长城找范郎,总没有为自己享受什么荣华富贵吧!”车大哥接着又唱开了,他唱:“白杨树上的干痂痂,柳树上也有扯疤,你莫嫌我的道理尕,我嫌你的道理太大。”我叔父叔母这时以长辈自居,对他们谁也不帮腔,任他们说哩唱哩地争辩着。这后一首花儿唱出来,好像是要叫双方各自再细细琢磨的意思,说不定过一会儿还要唇枪舌剑地辩论一场。周二嫂不知什么意思,便要我唱唱。她笑着说:“福福这次跟着来莲花山,脚都走跛了,一定学下的花儿不少哩!就唱唱我们听听吧。”我想,这二嫂说的也是,应该唱一唱,一来让叔父母他们听听,我虽然缠累了他们,但并没白来一趟;二来让周二嫂等人听听,我们家里的“唱把式”后继有人;三来周二嫂很关心我,把她骑的驴让给我骑,今要是不唱几句,不仅不能照顾她的面子,而且也报答不上她对我的关心。又想,刚才唱的都是河洲花儿,自己唱不上,就把印象较深的洮岷花儿唱几首让大家听听。那顺顺唱的我印象很深,但元元说不能唱,到底该唱那首,改成明白易懂的唱吧,我正这么想着,二嫂又催促说:“唱吧!唱吧!当个儿子娃娃,胆子要大些。莲花山那么多人,我们都是放开嗓子唱的,这路上没多少人,况且咱们几个都是熟透的人,你还有啥难为情的,就大声唱吧。”经二嫂再这么一鼓励,我便手紧抓鞍,脚紧踩蹬,朝面仰头,全神贯注地高声唱:“唉——,架上鸡叫鸣着哩,炕上人骂人着哩,骂的稀么能着哩。”唱完这首花儿,等着大家喝彩,可谁也不说什么,这真奇了怪了,我便回头一看,见大家正憋着声低声笑呢。车大哥笑得脸色发红,周二哥笑弯了腰不能走路,车大嫂爬倒在驴鞍上笑得咳嗽,周二嫂跪倒在地上起不来,笑得脸色像火烤的,而且还流出了眼泪。我叔父赶紧步子去远处解手,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叔母的神态最平稳,她平平淡淡地说:“大家笑他唱的好吧,不错,他唱出了真情。”这么一说,大家哈哈哈地大笑开了。周二哥笑得像打摆子,车大哥笑得脸色发紫,周二嫂在地上打滚,车大嫂笑得从驴背上跌了下来。我叔母又说:“唱的就是好吗,就是唱出了真情”大家笑得慢了,渐渐恢复了常态。我自然很得意,便又以刚才的姿势唱:“唉——,院里的狗娃叫着哩…“行了、行了”叔母高声打断了我的歌声,指着我说:“你们娃娃们就只会唱些鸡呀狗呀的,我知道再也没什么新鲜的了。不过鸡叫狗咬也是我们农村的一大特色,常言道:家里有三宝,鸡叫狗咬娃娃吵。这娃娃们对猪和狗是很密切的,人家说,猪和狗,好朋友,我家福福不但和狗是好朋友,和鸡也是好朋友,刚唱了鸡,又要唱狗,真是天天不忘的好朋友。”大家津津有味地听着,不出声地笑着。我想,这叔母在夸奖我呢?还是在暗骂我呢?这话真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叔父也赶上了我们,我又“唉——”地唱出了唱腔,叔父又赶紧拦住我说:“行了,行了,小心把嗓子挣坏。唱的多了就不能唱了”真倒霉!我正要发火下驴,想坐在地上不走,把叔父气一阵子,但叔父却忍笑唱道:“树上的金翅雀出窝了,叽叽喳喳地叫哩,一只鹞子者落树梢,摆头瞪眼儿照哩。”我想这叔父真是花儿把式,唱的又有意思有好听。他又唱:“山上的羊羔儿咩咩地叫,叫着跑着把母羊找,要是母羊狼吃了,跪下也砸不成奶了”见大家安静地听着,他又唱:“洮河上飘着一只船,一个憨娃娃看见,一蹦子跳水要上船,却淹死在洮河里面……”叔父这么唱着,唱着,我听得越来越入神了,心上的气也不知不觉地散了。

我们又继续赶路,走了一程,周二嫂又唱:“莲花山呀紫松山,把您世在我跟前,吃喝穿用我来管。”周二哥说:“福福,我们还要到紫松山唱去呢,你去吗?”周二嫂也说:“紫松山,还有紫松呢,你看去吗?”我说:“坏松我见过,紫松我没见过,我当然想去看看”不知这话又为什么带来一阵大笑。叔父却说:“你一来脚痛走不动路,二来在莲花山也没学下啥花儿,紫松山的花儿会等你长大了再看不迟,咱们还是慢慢回家吧。”我只好听叔父话,由叔父背一程,骑一程驴的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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