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你，麻雀！

    麻雀，谁没有见过麻雀呢？可如今的我们家乡的孩子们就没有见过麻雀，这不是我胡说八道，是我亲眼所见，是真的。

11月中旬，福建老家正当晚稻收割的时候，在隔了一年之后，我又一次回到了老家。虽然上半年有过多年不遇的天旱，可由于他们料理得当，水稻长得很好，稻穗在吸收了一百余天的营养后，沉甸甸地垂下了头，展现出那细长饱满的谷粒。从北山上往下看，一片金黄的稻谷在阳光下金灿灿黄橙橙，用“熠熠生辉”这个词来形容它是再合适不过了。丰收的喜悦挂在人们的汗脸上。由于种子优良，晚稻前田地又种过烟叶，施过重肥，土壤肥力十足，黑得要流油，所以每亩地的收获起码都在两千斤左右。一家人只要种几亩地就足够全家吃一年的了，连养猪、养鸡的粮食也有了。

我住在我的侄子童长辉家，看着他们他们夫妇两个，开着自己买的农用车，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我插不上手，连晒谷子的活儿也没有我的份，因为连轰麻雀的事情也没有了。谷子多少晒在自家的屋顶上和马路边上，却不需要人们的照顾，因为连一只来偷吃谷子的麻雀也没有。谷子晒了三天，谷子被晒干了，最后是“颗粒柜仓”，一粒谷子都未损失。

这要是在过去真是“奇迹”啊！

在我童年的最初记忆中，在我三、四岁时候，每当收割稻谷的时候，我便被母亲派去干一种活儿-----赶麻雀。原来我们的谷子晒在大门口的人行道边的竹席子上，那成群结队的麻雀就不断地飞来吃我们的谷粒，好像这是牠们的应得的果实，不经我们的同意，就私自大胆地吃起来。所以，每当深秋晒谷子的时候，最快乐的是几种动物，第一是家里养的鸡，第二是麻雀，第三是天上飞的老鹰，第四是那自由的只顾飞行的雁行，第五是河里的鱼虾……家养的鸡要是吃的谷子多了，是不行的，要圈养起来；而雁行只是一道风景，是不会光顾我们的土地的；老鹰在高空的盘璇则是寻找小鸡；鱼虾因人们劳动繁忙而没有人去理牠们；唯有那麻雀似乎是上天派来专吃我们谷粒的动物。牠们是那样令人讨厌，飞来飞去，总是会在我们晒谷子的地方停留下来，唧唧喳喳，一边快乐地叫喊，一边尽情地吃谷子。

这时候，母亲看见了，可她累了，似乎没有力气了，就会叫着我的小名，说：你看不见啊，这么多麻雀吃我们家的谷子，你怎么只顾玩儿，也不替我轰一轰？我最初不理解，以为我们丰收了，我们有饭吃了，麻雀也会饿的，它们飞来吃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根本没有在意麻雀给我们带来的祸害。母亲说：这麻雀飞来吃谷子，你一天都不轰，我们就可能损失几斤粮食，这样晒几天谷子下来，我们就可能丧失十余斤谷子，你不心疼啊？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的粮食吃完了，这十余斤粮食对我们来说，可是金贵的口中粮啊！你肚子会不会饿？会饿，那好，你就帮我赶赶着这天杀的麻雀吧！

年幼的我于是干起了最初的农活儿，这就是驱赶麻雀！我在麻雀飞来吃谷子的时候，我知道在竹席子旁边跑起来，扬起小手，大声喊叫，把刚停留下来的麻雀赶走；可我刚把这群麻雀赶走，另一群麻雀就又会在我身后的竹席子边停落下来。于是我就那样来回地跑着、赶着、叫着，有时累了，跑不动了，我就捡一块小石子仍去过，可麻雀还是很难驱赶尽。这麻雀真多，三、四岁的我驱赶了一天的麻雀，汗流浃背，没了力气，坐在长长的石头门槛上，眼看着麻雀们继续吃我们刚收获的谷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急呢……

大概长到五、六岁的时候，我自己发明了一种捕麻雀的游戏。这种游戏和鲁迅作品中所写的不一样。我们家住在一个小祠堂的旁边。祠堂有一扇大门。我发现这里是抓麻雀的好地方。我用一个大米箩，里面放一些谷粒，放在紧靠大门边上的台阶上，我就躲藏在祠堂门里面，通过门缝，可以监看到麻雀是不是上钩。果然，那时麻雀太多了，在这收获季节，它们也放松了警惕，以为这一切都是安全的。我从门缝里，看见开始还是观望的麻雀一只又一只跳进我的米箩里面，唧唧喳喳叫着，吃那里面的谷粒……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从祠堂门里面拿着米箩盖出来，把米箩盖起来，只听见米箩里面落网麻雀乱跳的声音。我就把整个米箩，端到母亲睡觉的蚊帐里，把米箩盖揭开，十几只或几十只麻雀在蚊帐里面乱叫乱撞，一只一只的麻雀就这样做了我的胡虏，我心花怒放，那愉快之情至今不忘。麻雀是养不活的，我也不会傻到去养麻雀。通常母亲会把这些麻雀的内脏挖掉，把毛褪尽，放些油和盐，在蒸饭时把牠们蒸熟，那是我童年时候的美味。

1958年大跃进，麻雀被列为“四害”之一。我参加过北京紫竹院公园驱赶麻雀的运动。我们的脸盆的敲击声，让麻雀无法停留下来，直到麻雀的翅膀失去飞行的力量而不得不栽下来，落入我们的罗网中。

可如今麻雀到哪里去了呢？原来现代的人们通过环境的污染，使麻雀绝迹了，这真是厉害啊。你想啊，农田里是有毒的农药，河流污染成臭水沟，稻草被拿去造纸，一栋栋的杂乱的新房用水泥抹得死死的，牠们到哪里筑巢，到哪里去觅食，到哪里去饮水呢？牠们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应有的空间。牠们中也许还有少数也只能远走高飞，往城市里飞去，城市里毕竟还有公园和绿地，也许在哪里还可以找到自己的生存的条件。如今，农村的污染绝对比城市要厉害，特别像我老家那些农村，本来是山明水秀的，现在却建起了不少的造纸厂、纸箱厂、胶合板厂、大型养猪场……造纸要原料，山林被砍伐是必然的；工厂要排污，河流污染也是必然的；那些基层的县干部、镇干部、乡干部、村干部，其中不少所想的是建立项目，制造政绩，升官到位，发财致富，说不定那些工厂里，就有他们的股份呢，他们那里会想到治理污染呢？现如今，农村环境的污染，已经危及广大农民生命的安全，哪里会想到生物的生长的？哪里会想到麻雀的生存空间呢？

我现在已经感觉到我们的生存与麻雀的生存休戚与共，今天是麻雀的在农村的绝迹，他们失去了家园，那么如果我们还是如此瞻前不顾后的单一地追求什么产值和财富，不顾一切地糟蹋山林与河流，明天失去家园的就可能轮到我们自己了。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更怀念农村的那充满原始林木的青山，更怀念那清澈见底的洁净的河流，更怀念一切因污染而失去生存条件的生物……怀念你，那高空中盘旋的老鹰，怀念你，那在白云下飞行的雁行，怀念你，那河流中自由游动的鱼虾，怀念你，我的可爱的唧唧喳喳的快乐的麻雀。

我现在向你忏悔，我的麻雀，我童年时候，那样与你为敌，那样残酷地对待你，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青年时期又在北京的紫竹院驱赶过你，真是愚蠢。真的，如果有一天环境得到治理，山林重新绿了，河流重新潺潺流动起来，你们重新繁殖起来，重新在故乡的田野里唧唧喳喳，我一定为你欢呼，为你欢唱，为你祝福，为你祈祷！（2011-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