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柳与春柳

    尽管是严冬，我的习惯还是每星期日要到北海公园去走走。严冬的北海，的确穿上了冬装。但冬装的北海也有自己的韵调。那满湖的结实的冰，那在湖中一小块无冰湖里活跃的鸳鸯、野鸭和别的动物，那直插蓝天的白塔，那在透过寒风传来的红太阳歌唱队激越的歌声，那在寒冷中人们显得更为优美妙曼的的舞姿，因为人少而显得更宽更长的画廊，特别是沿岸柳树的黑色的树干和在大风中继续飘拂的失去了绿叶的柳条，……都仍然显示出勃勃生机，给人温暖的感觉，涂抹了另一种色彩，透露出一样景观。

    古今中外不是多少人赞美过、歌颂过春柳，可有谁描写过冬柳呢？那天，我和一位老人不约而同地向伸向湖边的几棵冬天的柳树的树干和枝条举起了相机。他从南面往北面照，我从北面往南面照，我们并不认识，但按完了几次快门之后，都彼此相视而笑，我说：好景！他说：美景！

    冬柳的美在于它不是孤独的美。如果我们从下往上看，透过它的黑黢黢的树干、树枝，仰望那被树干和树枝切割开的一块又一块蓝天，似乎蓝天变了形变了样，变得更近也更蓝，似乎我们伸手就可以抓到那片蓝天；如果我们从上往下看，透过它的树干和树枝切割开的湖里的白色的冰面，觉得那的冰面变成了白色世界的地图，那树干和树枝就是国界线了。更重要的是那黑色的老树干和树根挺立着坚持着，孕育着积累着生长着生命力，等待新的春天一到就要把它的生命力又一次变为柳芽、柳叶。是的，此刻，它似乎是死的，没有活力的，实际上它正在经历正严冬的寒冷的考验，它活着，它给自己鼓着劲儿，它没有死，它是死硬派，经得起冰雪的折磨。最有力的证明就是那些丝丝露露的柳枝，虽然光秃秃，但它依然顽固地在寒风中飘荡，这是谁给的力量啊？是生命的力。冬柳的可爱处，就在于他不像别的落叶树那样把枝条都落静，不，它留着许多柳条在寒风中向欢快地飘舞，象征它的生命姿容的美丽和久远。

    等到二月、三月，是春风唤醒柳树呢，还是柳树唤醒春天，似乎是一夜之间，冬柳不等人们召唤，就变成了仪态万千春柳。春柳，人们对你的赞美似乎已经够多的了。翻开唐诗、宋词，翻开古人、今人的诗篇，数不清的美丽的句子都一齐献给你。最早写“杨柳”见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小雅·采薇》篇中便有这样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按照古人的分析，这是军人出征返家的句子，认为它“以哀景写乐景，以乐景写哀景”。“杨柳依依”在这里是乐景，给人以温暖的感觉。无论怎么说春柳都是情意绵绵之物。春柳的意象十分丰富，又是表达的是留恋和不忍分别，可能是“留”与“柳”谐音缘故，我最欣赏的是宋代词人柳永的句子：“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是浪漫之人，他正在送别他亲爱的女子，在送别的宴饮中，彼此都喝了很多酒，他们都喝醉了，可这时兰舟催发，他心爱的女子走了。词人想象，今天晚上我的女友坐船走了，当她酒醒过来之后，会在什么地方呢？哦，那个地方一定是在晓风吹拂的留着一弯残月的杨柳岸边。为什么是在杨柳岸边呢？因为女友酒醒之，一定还在思恋他，那么那个地方就必然是带有留念的标志，这标志就是“柳”了！

   我的短文这样写下去是不行的，那会变成一篇对古代诗人赞美春柳诗歌的赏析文章。这不是这篇短文的本意。还是回到北海公园吧！当春天来了的时候，湖边的杨柳的绿色枝条随风飘动，那飘动的样子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它像翻滚的波浪，前浪推后浪，一浪高过一浪；它像女子的满头的秀发，不管怎样掀动，都是美不可言的；它像春天的美酒，它醉了，东倒西歪，春天也醉了，游春的人们也醉了。……湖水因春柳的飘拂而更绿了；白塔因春柳的衬托而更白；人们的歌声在似乎是随着柳丝的传送，而充满整个北海；人们的舞姿也由于有了柳条为伴儿，而变得更为柔和和美丽。有时候，我会靠近湖边，手里牵着刚刚长出嫩芽的柳条，牵着、牵着，我的心就驰往万里之外的故乡的小溪旁的柳树。那情景就如李白的诗句所说的：“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北海的杨柳，在无风的日子，是另一种姿态，它的长长的枝条一直垂到天下，一动不动，游人站在那里观景，就像透过薄薄的绿帘观赏那一湖的碧波。清人文人李渔在《闲情偶记》中写道：“柳贵乎垂，不垂则无柳；柳贵乎长，不长则无婀娜之致。”李渔写的是南京一带的杨柳，但北京北海的杨柳不也是一样的长长地下垂，也有婀娜之致。

    冬柳潜藏着生命，是坚韧派；春柳则让生命自由地飘荡起来，是自由派。我爱春柳，但也爱冬柳。我喜欢两派。

                                                                     （2011-1-30）

（有几张照片，可对新版不熟悉，不知怎样上传,谁能告诉我？帮助我？）

    冬柳雄姿1

  冬柳雄姿2

  冬柳雄姿3

  冰水中的鸳鸯、野鸭和其他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