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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慕功利 任性洒脱——清明节·我的父亲
明天是清明节,是中国人祭祖和给亡故的亲人上坟扫墓的日子。2010年母亲节时,母亲尚健在,我写了一题为《母亲节·我的母亲》的博文,感动了不少博友、网友。今天,我想起了已逝去26年的父亲。
父亲在我老家当地算得上一个杰出人物。但他生性旷达,不幕功利,任着性情,洒脱地度过了平凡而有意义的一生。
父亲生于一九一五年(农历辛卯,属兔)。我祖上以木匠为业,到我曾祖父时,家境还算殷实,也略有田产。曾祖父木工手艺精湛,经常为地主家做各种木工活(我们村是个大村子,所处地理条件优越,土地旱涝保收,因而成就了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一家张姓大地主;由于其人丁兴旺,后来分成了二十多家),与地主家关系较好,加之他有一帮徒弟,有一定的影响力,因而,我父亲在六岁时就得以被允许进入地主家所办的私塾,读了五年经书。据他自己说,在同期私塾中,他和一个叫张友义的地主子弟学习成绩是最好的。后来,新学兴起,私塾解散,他也就失学了。
父亲性任侠,喜结交朋友,周围十里八乡到处都有他的“仁兄弟”(拜把子兄弟),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行令,谈古论今。抗日战争起,韩复榘不战而逃,虽有台儿庄大捷,山东最终还是沦陷了。此后,共产党在鲁南建立了抗日游击区,成立了运河抗日支队(司令员叫郑晓,外号叫郑罗锅子,解放后任华东军区政治部主任;政委叫邵伯阳,抗日时期牺牲)。父亲激于民族大义,与一帮兄弟毅然加入了运河支队。后来,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成立了“三三制”的敌后抗日民主政权,因为父亲有点文化,又是共产党员,于是就代表共产党一方被委任为一个乡的乡长兼游击队长。他和他的兄弟主要是在一片当地人称做“黄丘套”的山地里打游击,袭击日寇。父亲很少讲他抗日活动的具体情节,只是说斗争异常艰苦,九死一生。我猜想,他是因为自己兄弟的牺牲而不堪回首(我回到老家参观了另一支抗日游击队、即铁道游击队的纪念馆才知道,该游击队百分之九十的干部、队员都牺牲了)。
抗战胜利后,父亲由于多少还带有点书生气,认为天下已经太平,应该开始和平建设过正常生活了。于是,就辞去一切职务,卸甲归农,回家种田,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后来他此举被亲朋叽为“不上进”,但他自己却不以为然。谁知不久,国共开战。一九四七年,蒋介石重点进攻山东,还乡团杀了回来,到处抓共产党和支持共产党的群众,有的被极其残忍的杀害了。当时,父亲已赤手空拳,更无一兵一卒,为免遭虎口,只好带着我大哥逃到了南京,投靠当地的一个地下党的熟人(也是我们村的,叫邓清雨),被安排做了一名货运列车的保安,作为掩护。后来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也逃到了南京,直到解放后才又回到了家乡。
解放后,我家分了六间瓦房,十多亩地,加上原有的,一共二十多亩地。起初,父亲还当了一阵子民兵队长。但没过多久,他就不想干了。他说:我要是想干,县长我也当上了,我操这个心干什么?于是,他就辞去了民兵队长的差事,专心做他的田舍翁去了。父亲很聪明,干活爱动脑筋,各类农活无所不精。只是吃苦耐劳不够,农忙时还要请亲朋帮忙。
父亲也还算得上多才多艺之人。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爱唱京剧,会拉京胡、二胡、板胡。闲暇时,或自拉自唱,或约几个好友,一起娱乐。那时,我大哥已参军(不久即参加了抗美援朝),我和姐姐都上了小学,一家人有吃有穿,其乐融融。
父亲爱读书,而且过目不忘。他主要是读一些剑侠、公案小说,只要读了一遍,就可以大体上复述出来,并讲给大家听。解放初,各家种各家的地,冬天农活不多,父亲就被请到“地屋子”或小学校里给大家“啦大呱”(讲故事),一啦就是一个多月,除了喝碗茶、抽袋旱烟之外,无任何其他酬劳。
大约是在一九五二年,上级号召农村开展文化娱乐活动,父亲觉得他应在这方面发挥特长,做点事情。在他的倡导、活动下,把村里一些有表演或音乐才能的中青年人组织起来,由村里出钱,成立了“徐塘(我村村名)柳琴剧团”。他自任团长兼导演,还亲做演员,上台扮演脚色。记得所排演的主要的剧目有《小二黑结婚》、《小女婿》、《梁山伯与祝英台》、《十五贯》、《三击掌》、<秦香莲》、《赵五娘》、《西湖恨》,等等。每年入冬开始排练,大年初一开始在本村演出,初四以后应该邀到周围各村巡演,深受男女老少欢迎,剧团还被县里评为了模范业余文化团体。
说起我父亲率团到处演出的情况,从今人的眼光来看,简直难以置信。每天前去演出的村子,少则十里八里,多则二十几里,来回全靠步行。演出的前一天下午,就要做好一切准备,或提前一、两个小时,或三、四个小时,全团人分工合作,挑起担子,提着气灯,带上演出所需的服装、道具、音乐器材,于六点之前赶到演出地,吃过晚饭后,马上化妆,做好演出前的各种准备,晚八七半左右点准时登台演出,约晚十一点结束,夜宵后收拾行当连夜步行打道回府,来回奔波之辛苦可想而知。关键是,剧团演员人等,除了混两顿饭吃,别无任何报酬,但大家却个个精神饱满,有说有笑,兴高采烈,乐之不疲。我因当时剧团演出时段正好在寒假期间,所以有时也混迹其中,跟着跑跑龙套,其乐无穷。谁能说清,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应该说明的是农业合作化以后,每次演出之后,生产队里给全团人员每人记10个工分。从现在看来,那还算得上报酬吗?但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其可怪也与!
父亲所领导的剧团的活动断断续续(三年困难时期和文革初期曾有间断)延续到文革时期,适应当时的形势,还排演了《沙家浜》等样板戏。打倒“四人帮”之后就完全停止了。再后来,他年事渐渐高,主要就是在家休养了。好在我们兄弟姐妹都有工作,大家也都很孝顺;在村里他被视为“老革命”,大家对他也都很尊重;只要不是他主动,没人会指派他去干什么。文革中两派都去“争取”他,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宁愿过着悠闲自得的日子。
父亲也有弱点和毛病。他最大的问题是嗜酒。他每天都要喝两顿酒,有时还要三顿。虽然每次喝得不多,但长此以往,再加上抗战时期生活无规律,落下了胃病,后来发展成胃癌,所以只活到七十四岁了,于1989年就去世了。
纵观我放父亲的一生,算不上叱咤风云、轰轰烈烈,但他任着自己性情,做了自己想做和应该做的事情,他自己是满足的,快乐的。这就够了。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夫复何求?
今年是我母亲去世三周年,原定按传统在清明节回家把父母的碑立起来。但由于我大儿子一家要从美国回来参加立碑仪式,而他们要到四月十一号才能到成都,所以就把立碑的时间向后推迟了。清明节不能回家上坟,此文算是对父亲的纪念,也算是一篇遥祭的悼辞吧!
呜呼!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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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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