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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已过,谷雨将来,苏北的稻田该插秧了吧。
儿时随祖父母下放在苏北农村,住三间泥草房。暮春,新稻碧绿,黛描远山,桃粉梨白星星点点。我记得在那画境里,总有人“布谷,布谷”、“阿公阿婆,割麦插谷”地催,我以为是公社的喇叭,爷爷说那是杜鹃,“杜鹃啼血,落地成花”。那时我年幼,不懂。
杜鹃作为名称,亦花亦鸟,相传杜鹃花因杜鹃鸟而名。杜鹃鸟并不真的啼血,只是它口内一片猩红,让人误解。不少杜鹃花开时艳红一片,被附会成杜鹃鸟血染成,看似顺理成章,实则毫无干系。
鹃这个字从鸟,左半边修长的样子,酷似杜鹃的体形,于是一众体形修长的鸟被归在了鹃形目。杜鹃的杜字相传来自鱼凫王杜宇,杜宇随武王伐纣功成,称帝于蜀,后失权丧国,愤懑而死化为杜鹃,日夜悲啼,“一叫一回肠一断”。于是乎,伤春怀乡苦,子规寄兴亡,子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常见意象。子规是杜鹃的古称,据说,全国各地古往今来,杜鹃鸟有四十多种名称。“千山响杜鹃”,杜鹃这两个字有时特指大杜鹃(Cuculus canorus),有时是一类鸟的泛称。不管怎么称呼,它们实在是太常见或者说太容易听到的一类鸟了。这类鸟被归在鹃形目下的杜鹃科,现生约29属,150种以上,分布在除南极以外所有的大陆。它们中,有的美若精灵,比如马达加斯加岛上的九种马岛鹃(Coua),有的地上疯跑,比如美洲的两种走鹃(Geococcyx),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更多的杜鹃外形实在太像,如果要分辨出元方季方,就得仔细倾听它们的叫声,比如“布谷,布谷”的,是大杜鹃,“阿公阿婆,割麦插谷”的那是四声杜鹃。
杜鹃的英文说法是cuckoo,来源于古法语cucu,听起来也是对它们叫声的拟音。这个词音再转,就变成cuckold,跟汉语俗语里的绿帽子同义。这是因为,明明一窝柳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结果辛辛苦苦孵着孵着孵出一只杜鹃,鸟爸爸岂有不怒的道理。这个字眼在莎翁的戏剧里多次出现,但那完全是误会,不同的鸟之间怎会偷情。《诗经·曹风》里早有记“鳲鸠在桑,其子在梅...在棘...在榛。” 鳲鸠就是杜鹃,古人早就知道杜鹃“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餧其子,礼若奉至尊”,亚里士多德著名的《动物四篇》里也有记述,这讲的便是杜鹃著名的巢寄生现象。
所谓巢寄生,就是自己不搭窝,专把卵产到其它鸟的巢里,下完就走,不仅不孵卵,幼鸟的养育也完全不请而托于宿主鸟,好像后代跟自己完全无关。比方大杜鹃,已经记录的宿主鸟超过100种,而一只大杜鹃雌鸟每个繁殖季能分别在20多个窝里产卵,逼迫那些巢主成为养父母。杜鹃雏鸟也非善辈,经常先于养母的亲儿孵出,一出世便喙钩背拱地把其它卵弄出巢外,每日里大嘴一张,满口猩红让养父母误以为养了一个饿痨鬼,不辞辛劳地往来穿梭,仆仆哺喂。小家伙长得快,经常还没出巢,体重已经在养母十数倍之上,可怜那些被寄生的小鸟,茕茕地站在养子肥硕的背上,竟然不知道养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其实,这些义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它们能认出哪些是自己的卵,哪些不是,并不是随便下个蛋在它们窝里,它们就会孵。但它们不会想到,每一只雌杜鹃长大后,都会再产卵到它义表兄妹的巢里,因为它们的卵和义表兄妹的几乎一模一样,无从区分,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也是杜鹃与义鸟协同进化着的斗争。
杜鹃的种类那么多,被观察到有巢寄生行为的只有五十九种。围绕着巢寄生还有很多事我们不清楚。比如,杜鹃跟随义鸟长大,从小到大没见过同类,春天来了,它们怎么找到如意郎君?一说,它们的叫声已经被遗传所固定,不需要学习,所以每种杜鹃啼声各异,那是它们找到自己种族的方式,果真如此?
再比如,巢寄生的结果,杜鹃显然占了便宜,不用花精力养育后代,便可以产更多的卵,繁育更多的后代。但那些义鸟肯定吃了亏,辛苦劳作一无所获,长此以往,义鸟何以为继?倘若义鸟消失,已经高度协同的杜鹃又如何繁殖?有趣的是,经过了千年万年,依旧可“听杜宇声声”,自然界实在奇妙。
写到这儿,又想起爷爷,明明该在城里做工,却要被下放去占农民伯伯的草房。如果爷爷们下放得多了,伯伯们住哪里,吃什么?还好,还好,后来我又跟着爷爷奶奶回到苏州。乡下那三间泥草房被邻居伯伯翻新成了青瓦房。
姑苏城,阊门外,远远地,寒山寺的钟“播鼓,播鼓”地响,一声紧似一声。
西藏雅鲁藏布江边遇到的杜鹃幼鸟 不记其声 不辨其谁
瞧那猩红大嘴 想想杜鹃也是可怜 从来没见过亲妈
妈妈带虫回来了
还饿 你还不快去给我找吃的!
本文经编辑校定后发表于《中国科学报》 (2017-04-21 第4版 自然 自然可说),此处是有修改的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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