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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以来,山是我最好的知己。
8岁记事之后,山很少离开我的视野。我也很少离开它的目光。
在太行山的目光下,我度过了幼年、童年和少年。就算早年的事情记不住,也和太行山有无数次的目光交流。
只要走出胡同几十步,西望太行山就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读小学和初中期间,有多少轮夕阳是在我的目光中西沉的,就有多少回注视夕阳下的太行山。阳光、山光、目光的交汇处,总会有令人难忘的风景。
太行山的巨大身影,无数次淹没过我、淹没过我的村庄、淹没田野。
那时候,我没有照相机。视网膜就是免费的底片,留下过无数个太行山的形象。不同的天色中、不同的季节里,太行山的形象是变化万千的。更不要说,那些从山后面长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云。或白、或黑,或者五彩斑斓,或者随着疾风一起劲舞。
即使是17岁,外出求学,离开了家乡,也没有走出大山的视野。[或许,这也是一种局限?我始终不知道大山那边是什么样子。等我若干年后真的到了大山,比如太行山的那一边,发现自己仍然在面对群山?在祁连山深处,也有这样感受。翻越了一座座山,仍然发现自己环视皆山也,仍然在山间盆地里、或者行走在山谷中...]
在中州大地上、邙山、嵩山,还有一些海拔较低,忘记了名字的青山,也都是我的知己。我不只是来游览,不只是来采摘果实的,也是来与大山交流的。我还记得,一些山民淳朴的样子。他们的笑容,含蜜的程度不亚于旁边盛开的五月槐花。即使略显嫉妒的戏虐,也不无善意、不无暖意。
最熟悉的,往往最容易被忽略。最熟悉的山,往往留下的影像不多。反而是偶尔抵达的地方,赶紧“合影留念”,比如看到桂林漓江山水(1992年),登临朔山(1988年)。朔山是一座海拔接近三千,落差不足千米的高原“神山”。
在安徽某地看到的奇妙风景,却没有留下任何影像。可是每一次回顾起那次时间紧迫的“公务旅行”,那不绝如缕的山岚好似就在眼前,那湿润的气息好似仍然扑面而来。李白说“举手扪星辰”,我的感受是"俯首拾山岚,伸手触紫烟"。
在桂林漓江
朔山之巅(1988年)
不妨仿照“我思故我在”的句法,造一个句子:我登攀故我在。不论是风景如画的黄山(1992年)还是在九华山(1995年)的入口处,还是在凉山(1992年,湖南怀化最高峰,海拔近1200米,炎热的八月登顶)的出口处,都可以这样说,无论是多美的风景,多麽险峻崇高的山,不走近、不攀登的山,就仅仅是外在的事物。只有走进去的山,攀登了的山,才是“我登攀故我在”。虽然许多山是无法登顶的,攀登的意义也是无穷尽的。有的小山丘,我曾经多次登顶,尽管没有留下照片,登山过程、看日出的过程,对于身心的滋养也是颇为有意义的。比如,在红土地上的横峰。横峰是江西个县城的名字。在这里的一个民兵训练基地,我曾经和半队人马,驻扎、休整。我记得很清楚,那些休整的日子,我经常注视墙上挂起的江西省地图。我不知道何时会来离开休整地。在即将告别横峰,前往测区时突然发现了那个不知名的山丘,是一个观赏秋季日出的好地方。每一次关上日出时,民兵训练基地内外还都是静悄悄的。鸡犬之声偶闻。我看完了日出,晚起的人们才起床洗漱。
黄山、凉山、九华山
在从事了几年大地测量内业(以验收数据和计算成果为主)之后,我又有幸入山(北京房山,上方山附近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当地的村民们,或许会觉得那是一座神秘的山。晴夜,会有工作人员开启乳白色的圆顶,打开仪器,不停地朝天空发射绿色的光。人们以为那是一个具有相当保密级别的军事机构,其实不过一个卫星观测站。某年月日,这个站种了樱桃的消息泄露了出去。樱桃还没有成熟,就有几个小学生爬墙头进来,企图采摘。好玩的是,他们的小同伙的裙子被讨厌的酸枣针挂住了,无法拜托。站上的常驻人员听到了哭声,搭救了馋嘴的孩子。
在值班的时候,每次开启圆顶,我都愿意多看几眼夕阳下的上方山。
曾经在一个夏日,我趁午休的时间,乘车去攀登20华里之外的上方山。天气晴朗,气候炎热。没有看到其他游客,这座山好像被我暂时独自拥有了。不需要太久,半个钟头足够了。这人与山知己之间的交流,别人听不见。
这样的机会不多,我可以和一座山窃窃私语了。石板路清洁,连多余的石子都没有。如果有赤足大仙沿着台阶走,会感觉足心热乎乎的,无需担心被石子硌了脚。
我站在山路上休息。一只疲倦的蝴蝶,把我当成了山石或者树枝,无声无息地飘落过来。
等蝴蝶解了乏,我也准备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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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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