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领域的性别差异是全球的普遍现象，联合国报告的数据显示，全球女性科研人员仅占33%左右^[1]，其中，中国以及大部分亚洲地区女性科研人员占比最少。不仅占比偏小，女性科研人员在发文量与被引量等指标上的表现也普遍偏低，其背后的形成原因与机理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在此背景下，武汉大学张琳教授等近期发表在Scientometrics上的一篇论文^[2]，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方法，尝试增加一个全新的视角，来补充前人对科研领域性别差异背后成因的解释。这篇论文同时被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客^[3]和多家欧洲媒体专题报道，并成为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博客近期最受关注和阅读量最高的文章之一。

1.     不同性别科研人员的影响力有何差异？

该研究收集了来自挪威四所主要高校的约12000名科研人员的近27000篇科研成果，通过测量和比较男性科研人员和女性科研人员在影响力上的差异，发现男性学者在被引频次上相对女性学者具有优势，在前人的很多研究中都能发现相似的结论。为了扩宽影响力的范畴，该研究用四种指标来表征科研人员的影响力大小，分别为被引频次（WoSCit）、摘要浏览量（Usage）、Mendeley阅读量（Mendeley）、Twitter/Facebook上的提及次数（SocialMedia）。如图1所示，将这些替代计量指标纳入考察范围后，该研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女性科研人员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在除了引文之外的其他几个影响力指标上都显示出优势，特别是，在摘要浏览的阅读量上显著高于男性，说明她们的研究更能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在这个维度的影响力更高。但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女性科研人员的论文“被浏览更多，却引文更少”的现象呢？

图1 不同类型影响力中的性别差异

1.1 科研人员的年龄差异会导致其影响力的性别差异吗？

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科研人员的性别分布存在一定的代际差异：在年长组中男性比例相对更高，在年轻组中女性比例有所提升。那么，这种年龄分布的性别代际差异与其研究成果的“影响力”差异之间是否会有一定的相关性呢？在对科研人员的年龄进行分组后，再计算不同性别科研人员在影响力上的差异，发现在各个年龄组的结果都与先前一致，如图2所示，男性科研人员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在引文影响力（citation impact）上更有优势，而女性科研人员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在摘要浏览量（usage）上更具优势。因此，第一作者的年龄难以解释这种性别差异。

图2 引文影响力与摘要浏览量在性别和年龄上的差异

1.2 学科特性可以解释影响力上的性别差异吗？

该研究试图进一步从学科特性的角度来解释这种影响力上的性别差异，即一些女性主导的学科是否与社会公众的关联度更高，从而吸引了更多的读者？比如，相比于物理和数学，女性比例较大的社会科学、护理学等似乎与社会的联系更加紧密。通过一系列的实证，该研究发现不同性别科研人员在引文影响力和摘要浏览量上的差异，在不同的学科领域中也是普遍存在的。为了得到更稳健的结论，作者也对更细致的子学科做了进一步探索，发现即使在一些男性科研人员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子学科中（土木工程、经济学、电子学、能源学、历史学、哲学、物理学、运动科学、船舶技术和神学），女性科研人员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依然在摘要浏览量指标上表现更好。因此，学科差异也难以解释影响力的性别差异。

2.     不同性别科研人员的研究目的有何不同？

文章分别尝试从自引、年龄和学科等多个角度去解释影响力上的性别差异，但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最后，在阅读了样本中上百篇文章摘要的基础上，结合已有文献发现的“基础研究比应用研究的引用更高”等相关理论，作者提出假设：男性学者相对更关注解决“科学问题”的研究，而女性学者在面向“社会问题”的研究中表现了更强的倾向性。而这个维度下的性别倾向性差异，可能造成了不同性别学者的成果在影响力上的表现差异。为了证明这一假设，两位作者背靠背人工阅读了1,193篇不同学科的“高影响”论文摘要，并对其研究目的进行了人工标注，分为三类：旨在为科学进步做出贡献、以促进社会进步为目标、以上两种目的的结合。

结果发现，如图3所示，高引文影响力的文章更大比例是旨在为科学进步做出贡献的论文，而摘要浏览量高的大都是以促进社会进步为目标的论文。据此，作者得到了科学论文研究目的与影响力类型之间的一种清晰但不强烈的关系。该研究结果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前人的相似发现：基础研究比应用研究往往获得更高的被引量。该研究之所以没有沿用基础研究/应用研究这一分类，是因为论文的摘要中更容易找到与“研究目的”相关的明确表达，而较难直接判定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区别。而这种对于研究目的的分类，也符合REF（UK 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对于“广泛（社会）影响力”的定义：在学术界以外，影响、改变或有益于经济、社会、文化、公共政策或服务、卫生、环境或生活质量。

图3 不同研究目的下论文的引文影响力和摘要浏览量

经过进一步的数据分析发现，如图4所示，男性作为第一作者的高影响论文更大比例的关注科学进步，而女性作为第一作者的高影响论文则更大比例的关注社会进步。为了结果的稳健性，作者还对不同学科做了细致的分类探索，并且发现了相似的结论，只是不同学科领域的差异程度有所不同。

图4 不同性别科研人员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在研究目的上的差异

综合图3和图4中的研究结果，并将研究目的、影响力与作者性别三者联系起来，可以得出一个推论：女性科研人员更大比例的从事以促进社会进步为目标的研究，而男性科研人员更大比例的主导旨在为科学进步做出贡献的研究。这种研究目的上的性别差异，可以帮助我们解释不同性别作者论文在影响力上的差异：男性学者在引文影响力上更有优势，而女性学者在其他维度的影响力，特别是摘要浏览量上更有优势。

3.     不同性别科研人员进行科研的驱动力有何不同？

通过前文的分析，该研究得到了研究目的、影响力与性别之间的链条关系。但为什么男性科研人员和女性科研人员在选择研究目的时带有偏好性呢？该研究做出了假设：不同性别科研人员在价值取向和研究动力上可能存在差异。为了验证这一问题，作者联合研究质量和政策影响力研究中心（Centre for Research Quality and Policy Impact Studies, R-QUEST）进行了问卷调查，问卷发放对象为丹麦、荷兰、挪威、瑞典和英国的科研人员，学科覆盖了心脏病学、经济学和物理学三个学科，最终回收了2587份问卷，回收率达28.7%。研究问卷包含两个问题：1）什么因素激励你进行科学研究？2）你为什么认为某项研究是你所在领域的最好的研究？

3.1   什么激励着不同性别的科研人员做研究？

从问卷结果可以看出，科学进步（Curiosity/scientific discovery/understanding the world）是最重要的一个驱动力，不论男性科研人员还是女性科研人员，选项占比都大于等于95%。但同时，女性科研人员认为促进社会进步（Application/practical aims/creating a better society）是做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驱动力（70%），选择该选项的女性比例显著超过男性。因此，女性科研人员可能更多地在研究中增加了社会视角，从而导致其论文被公众阅读得更多，但在学术界内的被引量却相对较低。

3.2 你所在领域的最好研究做出了什么贡献？

受访者在对“你为什么认为某项研究是你最好的研究？”的回答上，在有益于社会（Has benefited society）这一选项上的性别差异是非常显著的，有32.9%的女性科研人员选择了这一选项，而只有25.8%的男性科研人员选择了该选项。在这个问题上，性别差异最显著的学科是经济学和物理学。

4.     小结

该研究发现男性科研人员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更高比例的获得了较高的引文影响力，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他们更关注旨在为科学进步做出贡献的研究。而女性科研人员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更高比例的获得了较高的摘要浏览量，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她们更关注以社会进步为目标的研究。相对于之前的科学界性别差异文献而言，该研究发现的现象和相关解释是一个全新的视角。当然，科研领域性别差异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本研究提出的新的解释也不排斥以往研究发现的其他可能因素。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发现女性科研人员与男性科研人员一样重视科学进步，差异只是在于他们对于“社会进步”这个研究目的的倾向性，以及对以社会进步为目标的研究的参与程度有何不同。

该研究首次将“科研人员性别与学术表现差异”与“不同类型研究与影响力表现差异”两大经典问题关联在一起，并且尝试探索这两大经典问题之间的内在联系。基于四种不同的研究方法（引文分析、替代计量分析、文本分析和问卷调查），为解释科研人员的性别差异增加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同时，该研究也对科研评价和科研资助政策提供了政策启示。对当前国内外以“引文影响”为主流的评价模式进行了反思，提出科研评价应切实兼顾不同目的、类型和影响力表现的研究成果，注重科学研究的“社会影响力”评价，并建议从更多的视角深入理解科学家的性别差异问题，更好的支撑相关的科技政策。

参考文献

[1] https://www.unesco.org/reports/science/2021/en

[2] Zhang, L., Sivertsen, G., Du, H. et al. Gender differences in the aims and impacts of research. Scientometrics （2021）. https://doi.org/10.1007/s11192-021-04171-y

[3] https://blogs.lse.ac.uk/impactofsocialsciences/2021/11/15/female-researchers-are-more-read-and-less-cited-because-they-more-often-engage-in-research-for-societal-prog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