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翻书，又撞见胡适先生那段话。他说年轻人想出人头地，路子有三：上策“爆冷门”，中策“骂名人”，下策“捧名人”。我倒不知道胡适先生当初说这话到底啥意思，但寥寥数语，竟打开了学术江湖里那些心照不宣潜规则。

先说这最温驯的“下策”——捧名人。古时候门客清客，幕僚师爷，练的就是这门功夫。到了今天，花样翻新，骨子里的道理却一样：抢着去接机献花，跟在后面拎包倒茶，言必低眉顺眼；学术会议上挤着合影，文章前言里必感恩某公，出书定要央求名人作序……无他，借其光芒，照亮自己脚下的路。这条路稳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要姿态够低，步子够紧，总能在既定的谱系里分到一个牌位。

至于中策“骂名人”，则是一出险中求胜的戏。眼光要毒，胆子要大，专挑名动江湖、德高望重的大佬，寻其体系的裂缝，或生涯的微瑕，奋力一击。大佬若与你较真，你便赢了——能与巨人交手，身价自涨；大佬若不理睬，你也不亏，落得个“挑战权威”的锐名。只是，为骂而骂，为异而异，语不惊人死不休，便从论辩堕成了“学术碰瓷”。批判的真价值，在于洞见与建设，能劈开迷雾，指一条新路。若只为博得眼球，终是过眼云烟。

最复杂也最吊诡的，是胡适口中的上策——“爆冷门”。这意味着一场孤独的远征：转身离开熙攘大道，走向人迹罕至的荒原。此地的风险与荣耀皆达极致，诺贝尔奖往往偏爱这类“孤独的远航者”。然而，驱动这趟旅程的，究竟是内心燃烧不止的好奇之火，还是一场精明计算后的学术豪赌？二者形似而神异。前者是探险家，纵使失败，心怀的仍是天地壮阔；后者是赌徒，赢了欣喜若狂，输了万劫不复。如今学界里一些少年得志的博导、新晋正高，其剑走偏锋的背后，究竟是急功近利还是大器早成？

胡先生勾画的这三条路径，无论温驯、激进还是孤绝，细细想来，其动机似乎都绕不开同一个字：名。

可我总觉着，一旦做梦都想出名，想尽各种套路，便失了它最本真、也最动人的气味。学问的根柢，不该是投机取巧，而该是发自内心对未知世界那份执着的痴迷。

名这东西本应是专注跋涉后，无意间在路边瞥见的一束野花，自然而淳真，不必去苛求。真正的学问道路上，没有那么明码标价的歧路，只有一行行沉默而深刻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