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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院据说是北京唯一不收门票的公园,我大清早就跑进去转,不转白不转。当年读研究生时,有一年中秋夜,我们一帮学生跑到这里来,在月亮下面啃月饼浪漫。刚好有个电视台在这里拍电视剧,摄影机镜头对着竹林前一对帅哥美女,两人做害羞状,像是在拍谈恋爱的段子。难得碰上这样的好景,我们十来号人毫不犹豫上前围观。人多势众大家都很勇敢,东一句西一句,帮导演支招:笑一点啊,靠拢点啊,拉一下小手啊,等等。那时我们还不敢教人家熊抱或对嘴,不过已经把人家搞得很浮躁,哭笑不得,心情大坏。估计那一段他们得重拍。什么年代的学生成了众,都会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很有创意。带着那点依稀记忆,我跨进了紫竹院。
紫竹院中,那个叫做大湖的水塘里有不少荷花。几天前在杭州西湖曲院风荷,我已经把荷花拍得有点腻味了。但我还是拍了几张紫竹院的荷花,毕竟它们是紫竹院的花。然后看见一帮摄影发烧友,男男女女几十个人,在湖边把三脚架支得像竹林,长枪短炮在拍什么东西。走近去看,发现他们在拍荷花和荷花上的麻雀,好些麻雀在那附近飞舞,不时落到花上。当时我就觉得好奇,这麻雀怎么会在这荷花上转,而且不怕人呢?我接着往下讲之前,我先介绍一下我知道的麻雀。我知道的荷花,过去已经介绍过了,这里就不赘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对麻雀最初的认识,是小时候听大人的故事,讲当年“讲卫生,除四害”运动。1958年初,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要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这四害。当时有一个顺口溜:“老鼠奸,麻雀坏,苍蝇蚊子像右派。吸人血,招病害,偷人粮食搞破坏。” 麻雀的主要罪名,是偷吃粮食。人都不够吃,你们怎么能来偷吃呢?所以它们是害鸟。根据中央决定,各地都掀起了消灭麻雀的运动。听大人们说,那时很多城市里,大街小巷什么地方都站着人,吆喝,放鞭炮,舞彩旗,敲锣鼓脸盆锅盖,等等,把麻雀们轰出来,不给它们落脚喘息的机会,使之累死。当然还有饿、毒、打、掏窝等手段,把麻雀们整得很惨,好像自己不属于这个地球。当时有些科学家,反对剿灭麻雀的行为,因为他们知道麻雀也吃害虫,对果树等有益。但他们这些人,被认为是“自然界的顺民”与“均衡论”者,意见没有被采纳。折腾了些时候,有道理的终归还是有道理,后来中央也明白了,到了1960年初,就出来了新说法,不打麻雀了,把四害中的麻雀,改为臭虫。麻雀从此和臭虫齐名。
我真正对麻雀有点亲身的体会,是在文革当中。那时因为供应不好,生活比较差,人们胃亏油,很想多弄口肉吃。人要活下去的力量,是谁也挡不住的,即使前面是一堵铁墙,饿了的人能把它吃穿过去。我的一位朋友,母亲身体不好,他们兄弟俩就一天到晚想办法,怎么为他妈弄点好吃的。从摘洋槐树上的槐花做饼,晚上打着手电到郊区池塘逮青蛙,到想尽办法捕麻雀,希望给他们病中的妈弄点营养品。我们捕麻雀的手段很简单,一是用弹弓打,二是在地上挖一拳头大的坑,用几条竹片做一机关,支起一块砖头,撒几粒米在坑边,等麻雀来吃米时,踩到那竹片的机关,砖头扣下,活捉麻雀,或者把它砸个半死。那时不是人太笨,就是麻雀太聪明,这种圈套成功的例子不多。但有一次我们真的捕获到了一只麻雀。那个高兴啊,就像现在的人考上了北大或中了彩票一样。我朋友把麻雀捏在手中,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时我们都认定麻雀肉如唐僧肉,大补。有了这麻雀,他妈有救了。接下来就是把那只麻雀做来吃。使用的方法很原始,和做“叫花鸡”类似,不用给麻雀褪毛,直接用黄泥把它裹起来,然后放到火上烧。我的朋友一边烧那泥团,一边说,麻雀肉营养高啊,比老母鸡肉还有营养,吃了这个我妈的头肯定不会晕了。烧了半个时辰,朋友把那泥团拿出来剥,麻雀的羽毛随着剥开的泥都下来了,可以看见麻雀白生生的肉,让我们一边咽口水一边很有成就感。可能是太激动或是有点烫手,我朋友的手抖了,一家伙把那叫花麻雀捏扁掉到地上,泥和麻雀的肉、羽毛、内脏全混在了一起,神仙也分不开了。我朋友呆看着那团乱糟糟的东西,眼泪成串的落了下来。他终于没能给他妈吃到那口麻雀肉。那个样子,就是留在我脑子里麻雀的印象。
现在我再来说紫竹院的麻雀。它们怎么会围着那荷花起舞呢?原因很简单。北京的拍友们忒能玩,单拍荷花已经是味同嚼蜡。有人想出了个好办法,用一根可以伸缩的鱼竿,在头上固定住一个矿泉水瓶的头盖部分,里面可以盛东西。然后往那荷花上倒点小米甚至蠕虫,贪吃的麻雀就到那荷花上去抢吃的。头一天因为我去得比较晚,没有占到好位置。第二天我早早的又去了,坐在那个掌握鱼竿的拍友边上。他是个地道的北京人,说起话来典型的北京腔:哎哟,今天这光可不太好啊。今儿咱豁出去了,多给它上点红烧肉吧。切,这雀儿都成大爷了,红烧肉都不想吃…。每当有麻雀飞到那荷花上吃东西,就听见相机快门噼里啪啦的响,还都是连拍。那些鸟儿知道到这里有好吃的,就在旁边转。有时还为了抢一口东西打架斗嘴。拍摄的人会说,可惜了,没有拍到它们嘴对嘴磕的样子,不够精彩。
我是第一次这么近拍运动中的鸟,调了半天光圈速度ISO,后来有了点感觉,拍出几张还可以看的,算是学到了点东西。看惯自然界的自然,我对这样的拍摄有一种不舒服,感觉比较假,尽管鸟和花都是真的。人摆弄出来的戏台子,让那些贪吃的鸟们在镜头前表演、做戏、你争我抢。好在人们现在时兴这个,什么东西看上去好看就成,后面如何摆弄的,没人会去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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