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邓小平复出主持工作,“科学的春天”开始到来,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复刊。我父亲(韩安国)的有关用绒毛在早孕期间做性别预测的论文在复刊后第一卷第二期上面发表。
那个年代的特点,论文的作者要突出集体,个人的名字都没有。所以国外引用这篇论文的都不知道工作是谁做的,引用“鞍钢铁东医院妇产科”。
图中示意取绒毛的方法,是“盲取”,那时国内还没有超声波仪器,凭经验和手中的感觉取材,引起流产的危险还是很大的。后来西方开始把超声波用来指引取材,这个方法才推广起来。
取出绒毛后经过显色在显微镜下观看性染色质,在细胞核膜边上有个象“馒头”一样的黑点的就是女的,没有黑点就是男胎。
这篇论文的背后有很多故事:
我父亲54年成都华西大医学院毕业,被派到东北“支援鞍钢建设”,一个车皮拉来十几个同学,有几个后来设法回到了四川。而我父亲和不到十个同学则留了下来。出川以前匆匆忙忙回重庆去看了一趟年迈的父母,短短两天竟成了永别。在东北工作多年,没有机会再回四川,我和姐姐童年时经常听他描述四川有多好,回去可以过三峡,看到山上的猴子,还能用气枪打鸟。爷爷奶奶相继病故,那时父亲又是右派,工资也非常低(57元一个月,拿了二十年),没有能回去看上一眼。再次回川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了。
在57年被打成“右派”。因为在一次会议上,他说:“某某人讲xxx, 这是不对的。”可是会议记录的人把“某某人讲”漏掉了,结果那句话就成了他说的,“右派”就当上了。
文革期间也有牵连,被赶出医院,到“地段”当医生,每天走家访户,给病人治病。文革后期开始回医院工作。别人“革命”时,他就读学术杂志。他能读四种外语(英,日,德,法)家里也有很多外文专业书。其中一本细胞学是他花了半年工资买的。也是从那本书中他学到了有关性染色质的内容,然后把它用到临床,做早孕胎儿性别诊断。
跑地段时认识了很多工厂里的工人和工程师,他于是请人做了一个很细的铜的导管,这样可以高压消毒。内导管可以接注射器,通过负压吸取绒毛。
取绒毛做产前诊断现在还是一种常见的产前诊断方法,英文叫Chorionic villus sampling, CVS. 许多教科书都引用我父亲这篇论文为首次在临床使用CVS的报道。
在写这篇论文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74-75年的时候东北还没有完全“解冻”,老百姓的“阶级斗争”的弦绷得还很紧。我父亲和他的朋友,程元凯叔叔,起草英文论文的时候,不知去那里借来了一部打字机,结果发出的打字声音惊动了邻居,报案到街道委员会,说他们可能有“敌台”,在发电报。
论文送出去到了著名的妇产科专家林巧稚的手中,她有些不信这样的工作出于一个东北无名医院的住院医生的手。于是让她在北京协和的两个学生去查外国文献,看看是否是“山寨”了人家的。结果没有找到别人有类似的工作,才推荐发表了的。那两个学生也开始做绒毛产前诊断方面的工作,后来父亲得全国科技进步二等奖的时候,北京的同行也“并列”获奖了。
我今天做的一些创新性的工作,无不受父亲的影响。他关心病人,聆听他们的需求,不怕艰难,敢想更敢做,细心,踏实,能够找到需求,并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来。这些都是我学到的。不过,和他当年的创新环境比,我简直就是在天上了。能在文革大环境下静下心来想问题,解决问题,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胆魄?
父亲是94年九月二十一日去世的,每到这个季节,我就格外想他。能在美国买到这本杂志,我真的非常高兴。
感谢Google, 感谢http://www.abebooks.com/。 是有了这些高科技产品和服务,我才有机会拉近和父亲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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