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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的决定在没有身历其境时,事先的想象,往往说不准。少小没离家时,我总觉得男儿志在千里,天涯何处无芳草,天涯何处不留人。刚到了北京念书,快放假那会儿想:才离家几个月,火车挤,路又远,这学期放假就不回家过年了,正好把名胜古迹逛个够。
待到真正放寒假时,同学哗地走了大半。过两天,剩下的也三三两两地不见了。宿舍楼一下子静了下来,光线似乎也比以前黯淡,走廊空空荡荡的,只听到自己咚、咚一步一下的脚步声,连心跳似乎也听得出,白天里都觉得有点渗人。我百无聊赖地去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独占了一个房间,享受着平时稀缺的资源,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心里却空落落的。拿起书来看了两行就是顺不下去,想明后天去哪儿玩也提不起劲来,只是说不清道不白地烦躁。什么事也做不成,最后还是出了校门去海淀透透气。
我漫无目标地走着,眼见黄昏里路人都行色匆匆,寒风将路边的纸片卷起又晃晃悠悠地落下,像飘零着的孤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将我包裹在阴寒的世界里,只听到风的呼啸,触脸的冰凉和寂寞的寒冷。
“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在依稀的歌声里,渐渐地周围错落亮起了灯光,空气中漫出饭菜的香味。这在孤独的氛围里渗出了点暖意来。我正咂摸着这滋味时,听到了旁边楼房传来一片嬉笑声,窗口上映出两个小孩在打闹的身影,这暖色就在眼前挥舞,却被玻璃挡着不能进到心里,只是隔着一堵墙,就像隔着一个世界,总也够不着。他们在灯光里,我在月光下,只有天边清冷如勾的残月相伴,心就更加孤寂起来。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心神不定了,我要回家才能走进那灯光里,到那儿才能盼到月圆。
小时候每说到月圆的时候,我总想着的是元宵圆月。在家乡过中秋节,除了月饼外,就是吃芋头烧鸭子了。赏月是大人的事,有文化的事,在院子里摆个方桌,饮酒品茶聊天。秋高气爽,碧空浩茫,夜深了周围一片静寂,只见一轮明月辉辉煌煌地洒下光来,想到天涯共此时,或悲或喜或赞或叹,那必须有幽思有才情才能欣赏。小孩总是在周围嬉戏一会儿,便早早地去睡觉,盼着明天再吃剩下的月饼和鸭子。
元宵的夜则不同,满街里都是人,地面的星星灯火和天上圆月交融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冬夜也烘热了。记得有一年,依樵表兄来了和我们兄妹去后街逛灯市,他刚参加工作不久,蓝色的中山装,左胸口袋上插了支钢笔,黑黑的小分头,大十几岁小大人一个,笑微微的,我们要什么他就买什么。妹妹喜欢肚子里点着蜡烛的绵羊灯,围着它转了好几圈,伸手摸着纸条做的羊毛卷卷,恋恋地看着,只是太大扛不动带不走。最后每人挑了个花花绿绿的西瓜灯回去。那月色和闪烁的灯火一直暖暖地照在心头。
有的人说:这乡情是没见过世界人的眷恋。外面天空更蓝,月儿更亮。
我姨夫是前朝的将军,他的大儿子念中学时,便跟着同学和溃军到台湾投奔大舅,从此没了音讯。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大我很多很多的依耕表兄。有一年我们去姨妈家,那正是最讲阶级斗争的时候。只见姨妈神秘地关起门,抹着眼泪将一封信给我妈看。异国的信封贴着女王头像的邮票。原来表兄到了美国念书,托朋友辗转香港寄来一封信到八姑婆住的老宅。我在旁看到信里的一张照片。表兄长得什么模样,到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背面的几句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家乡月儿圆,家乡月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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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3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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