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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记不清与凤仙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好朋友的了, 我和她不在同一个班,虽然其实住得很近,隔着一条弄堂,但仅止于认识。好像是在4年级还是5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夏令营,每个班可以选2个人参加,她也被选去参加了,我们因为住得近,便说好了一起去集合的地方,然后一个星期的夏令营,她就睡在我边上,这是我们第一次长时间亲密接触,我在这个期间算是见识了一个开放大胆还特别早熟懂事的女生。当时我们所有的女生包括比我们高一个年级的女生都是从来没有来过月经的,唯凤仙却是发育特别早已经有月经了,而且竟恰好在夏令营的时候来了月经。去夏令营的路上,她便告诉我:我大姨妈来了。当时的风气远没有现在这么开放,我母亲都是每次来月经的时候要刻意避开我们用马桶的,那时还没有卫生巾,用的是卫生带和草纸,洗完的卫生带也不敢直接晾晒,而是偷偷塞在短裤里面才晾出去,给人的印象便是这东西和这件事好像是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母亲偶然与别人说到月经的时候用的是很奇怪的代称,却没有称过“大姨妈”,所以我没理解凤仙说的是什么,心里还在奇怪她姨妈来了告诉我干嘛?夏令营的队伍要出发前,凤仙说要去一下厕所,让我陪着去,结果我等了半天见她还在磨磨蹭蹭,便过去催她,才发现她正在忙着换卫生带上的草纸,还对我说,倒霉呀,刚好这两天是大姨妈最多的时候,我要垫厚一点,免得路上漏出来。我这才知道,原来大姨妈是这个意思,虽然对此不是一无所知,但第一次这么直接看到从女生身上会流出这么多血还是让我非常吃惊。而凤仙竟如此坦然自然地说着这个事情,也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
巧的是,正是在这个夏令营的时候,我们学校另一个比我们高一年级的女生来了初潮,我们当时住在一个农村的中学中,周边没有商店,而那个女生不仅对如何处理来月经这个事情毫无概念,更糟糕的是因为事先根本没想到所以什么也没准备,而附近却没地方去买卫生带和草纸。好在有凤仙在,而且她并不避讳自己来月经这件事情,所以我们学校的女生几乎都知道。那来初潮的女生又急又窘差点要哭出来,赶紧向凤仙求助,而凤仙果然有办法,竟知道用绳子做成一个简易卫生带,又把自己带去的草纸给那个女生用,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为了缓解那个女生的情绪,她还在晚上大家聊天的时候说了自己来初潮的经历,讲了自己因为来月经不小心弄脏被子和漏出裤子的事情。她讲得很自然,一点没有什么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让我们也感到这本来就是一件平常自然的事情。所以这次夏令营不仅是我第一次过一种集体生活,参加了许多以前没有参加过的活动,体验了许多以前体验过的生活,而且还上了一堂很生动的女生生理卫生课,知道了许多以前不太知道的知识,更扭转了以前对女生那些生理特点害羞和怨烦的心理。
也许女生发育的时候是一个最能爆发巨大能量的时期,所以那个阶段大概是凤仙飞快进步的阶段,从默默无闻到表现突出受到老师的重用和同学的拥护。以前她连班干部都不是,但在夏令营后的那个学期便成为红小兵团的干部了,这让我们有了一起共事的机会,接触也频繁起来。这才发现,凤仙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什么话都愿意和你说,所以她家里的情况我逐渐都知道了。原来她现在的父母是养父母,而她的亲生父母在她刚满月便把她送了人,她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听养父母说她原来的家里有十来个兄弟姐妹,实在是养不过来了。她说这些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失落和伤心,倒是我听后心生一点怜惜,因为在我的想象中,被亲生父母抛弃总是一件悲惨的事情。不过他的养父母对她还不错,给零花钱算是很大方的,当时她手上的零花钱是以元记的,而那时大多数小孩手上的零花钱只能按角和分来记。她花钱也相对要大方,经常会买一些零食之类的,还与我们一起分享。但她在家里要干的家务则比我们都多,别的小孩大多有兄弟姐妹分担家务,她却家里只有一个小孩,那些家务就只能她一个人承担了,好在她很能干,打扫卫生、做饭做菜、打毛衣、做针线这些事情她都能干,这也让我很是佩服。
凤仙的养父母都曾经是评弹演员,但文革中他们所在的剧团解散,他们便都到厂里工作了。凤仙偷偷给我看过他们以前的照片,简直让我认不出来,非常的漂亮英俊,而我看到的她的养父母已全然没了那样的风采,特别是她养母已经是满头白发了,可能他们在文革初期都受到过冲击。其实我一直觉得凤仙与她养父很像,也许一起生活也会让人相像起来?但她养父在她小学毕业的那年便去世了,不到六十的年龄,我是看到她臂上戴着黑纱才知道的。
上中学,我与凤仙分到了同一个班,才真正成为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死党。学农的时候凤仙担任炊事组组长,负责给大家做饭。那时我真不敢想象要给那么多人做饭做菜,可她竟把饭菜弄得像模像样的。只是到了中学,她的学习成绩下降比较快,小学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落到班里的中等水平。恢复高考以后,学校为了集中优势力量,把各班成绩好的学生集中起来组成了一个提高班,配上学校最好的各科老师,为高考作准备。我和凤仙都到那个班去了,但恰好那个时候凤仙的养母退休了。那时上海有一个顶替的政策,父母退休时家里可以让一个小孩顶替去厂里工作。凤仙告诉我,她想顶替到她养母的工厂去工作。说实在的,如果那时还没有高考的话,有这样的机会谁都不愿意放弃,但高考已经给了我们一个新的机会,我劝她还是参加高考的好,即便考不上大学,按她的学习成绩,考个中专技校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她却还是在不久后退学,去工厂上班了,这让我感到非常遗憾,很是为她可惜。
后来想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估计她养父去世后家里的经济压力是很大的,仿佛听她说过她养母已经在变卖自己的首饰之类的,大概她不愿意再让养母供她上大学或别的学校,也许她养母也已经供不起了。毕竟工作了便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能孝敬一下养母。于是,我和她便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凤仙专门到我家来祝贺,真心为我高兴。我又说起她要是不去顶替至少可以考个中专的话题,她淡淡的笑了下说:“你成绩好,能上大学,我要是读个技校,最后也就是到工厂当个工人,还不如早几年工作拿工资呢!” 我看不出她心里是否有失落和遗憾。
好像我上大学不久,凤仙的养母也去世了,她便只能一个人住在养母留下的一个后厢房里,真有点孤苦伶仃的感觉。我们两家住得近,我经常会在回家的时候去看看她,偶尔她也会到我家来聊聊天,不过每次来她都会带上一个她做的菜或点心什么的,而大多数时候是我到她家去,那里没有别的人,我们俩什么都可以聊,有时就在她那里吃饭,让她充分表现着挣了工资的优越。不久她告诉我,她已经找好对象准备结婚了。我倒没有吃惊,想到她一个人的生活肯定希望能有一个爱人陪在身边,只希望她的爱人能好好疼她。他告诉我,她对象是一个厂里的,两人都是厂团委的委员,那男生的家庭背景与她有点象,家庭也很不幸福,两人更多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很快便走到了一起。他们是否举行过婚礼我没什么印象了,我肯定没参加过她的婚礼,不过应该送了她什么礼物的,那时我还在大学读书,送的也不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想了半天想不起来送她的是什么礼物了。再去她家便没以前那么自由了,他老公在边上让我有点不太自在。她老公给我的感觉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话很少,我总感觉他不是个会疼人的,虽然被凤仙呼来呵去的,但干什么事情都要凤仙说了才去,一点不主动。
不久凤仙便怀孕了,我看着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觉想到当年的夏令营,感叹着早熟的凤仙真是在生活的哪个步骤上都比我要快好几个节拍呀!她则喜滋滋地向我展示她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小衣服,毛线打的小袜子、小鞋子,都是她亲手做的,那些精致的东西让我看了叹为观止。很快,我也有一个小孩叫我阿姨了,小家伙很漂亮,虎头虎脑很聪明的样子。凤仙说起儿子也很是骄傲,那时小孩只能放单位的幼儿园,所以她儿子是和她一起上下班的,好像早上特别早,凤仙曾说过一早儿子还在梦中便会被她叫起来,懵懵懂懂穿上衣服,便抱着去挤公交车,经常在车上小家伙就又睡着了。想想她这样的生活真是辛苦啊。她也感叹,本来还想去读个成人高校,弄个大专或本科文凭的,有了儿子便没精力了。有了儿子她也感到经济压力越来越大,说到她老公不求上进,不会挣钱,露出一些抱怨。“我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了!”看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同学。我工作后去凤仙家都会给她儿子带点玩具和文具之类的礼物,毕竟我也挣工资了。但我们家搬家后,我去凤仙家的次数明显少多了,而且自己在杭州,哪怕假期回上海,毕竟不像以前一抬脚就可以去她家了。我多次邀请凤仙到杭州来玩,她都说:我是要去的,一直想去呢,什么时候带儿子一起去杭州!
某年回上海的时候,想去看看凤仙,到那里吃惊地发现,那一片已经都拆光了,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搬哪里去了,从此便失去了与凤仙的联系。其实她要找我是完全能找到的,她知道我在哪工作,而且我也没有挪过窝。我却一直没好好记过她的单位,只知道是上海的一个搪瓷厂,但究竟是哪一个却不清楚。我结婚的时候她还送了我一套她们厂生产的搪瓷烧锅,据说是出口产品中选出来的不合格品,不过那时她在干质检,专门挑的仅有一点瑕疵但质量完全没问题的锅。那三个烧锅直到现在只有那个最小用得最多的烧锅已经被我扔了,另外两个还在用呢!
我曾对凤仙说过,她的名字经常会让我想到以前的媒婆。不知道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是否我看过的哪个作品中有媒婆的名字叫凤仙的?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因为她的生日在7月,那刚好是凤仙花盛开的时候。我一直不知道凤仙花究竟是什么样的,某天在网上看到,原来便是我们一直说的指甲花,记得小时候真用那花瓣染过指甲呢。据介绍,凤仙花生命力很强,在较贫瘠的土壤中也可生长。现在算算,凤仙的儿子应该已经30多了,她应该已经当奶奶了吧?不知道她的儿子是否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实现了她未完成的心愿?我相信上大学应该是她的心愿。不过虽然我上了大学而她没有,其实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生活导师的。
注:照片来自网络,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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