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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大陆没有树林,鸟却很多,大小肥瘦,各不相同。我到那里跑了一趟,有很多收获。其中之一,就是对“海燕”有了新的认识。到南极去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海燕,但脑子里却有海燕的形象。那个形象,来自于高尔基的《海燕之歌》:一道黑色的闪电,像个精灵,高傲地在飞翔,盼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相比之下,海鸥,海鸭,企鹅们都很胆小,刮风下雨时,都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海燕之歌》发表于1901年,后来成了“革命的战歌”,不仅影响了苏维埃革命的一代人,也影响了当年文革的一代人。
海燕在中国文化中,也经常被提到。比如古人在很多诗词中,就说到海燕,有些是写景,有些是寄怀。我比较喜欢的是下面几首:
咏燕 (张九龄)
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暂来。岂知泥滓贱,祗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轩日几回。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客有卜居不遂薄游汧陇因题 (许浑)
海燕西飞白日斜,天门遥望五侯家。
楼台深锁无人到,落尽春风第一花。
山中六言三首之三 (文天祥)
风暖江鸿海燕,雨晴檐鹊林鸠。
一段青山颜色,不随江水俱流。
我觉得这些诗词中的海燕,更像是家燕,在人家屋檐门洞前出双入对,没有对暴风雨的渴望。高尔基的海燕是战士,而这些诗词里的海燕,冬去春回,衔泥筑巢,更像是宅男宅女,或者是美女,因为按百度上的一种说法,海燕是“美女专用的名字”。我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觉得难解,没有道理。凭什么丑一点的女就不能叫做海燕?总之,这诗歌里说的海燕,估计和高尔基说的海燕不同种。
在南极看到的鸟中,有几种的英文俗名叫petrel,中文的翻译就是海燕。这一翻译来翻译去,就把事情搞复杂了。看见那些海燕,尤其是这里贴的巨海燕(giant petrel, Macronectes giganteus), 既不精灵,也不闪电,我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它和高尔基歌颂的海燕联系起来。巨海燕和信天翁有些相似,尤其是个大,翼展可达两米多,飞起来蠢蠢的、笨笨的,背有点驼,脖子有点短,一副打不疼,摔不烂,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皮实样子;嘴角还带点玩世不恭的笑。如果以江湖侠客来比喻,巨海燕有点像横练降龙十八掌甚至蛤蟆功的高人,而不是有一阳指或独孤九剑功夫的隐者。尤其在水上起飞助跑的模样,跌跌撞撞,不及裘千仞的水上飘。从我看到的情况,巨海燕很勇敢,对狂风大浪毫不在乎。但不怕大风大浪的鸟多了去了,包括海鸥,海鸭,企鹅,我看它们都挺能在风浪中折腾的。
我见到的几种海燕,是鸟类鹱形目(Procellariiformes)的成员。这个目中有四个科:鹱科(Procellariidae), 信天翁科(Diomedeidae), 海燕科(Hydrobatidae), 鹈燕科(Pelecanoididae)。 这些鸟中,大部分通常又叫管鼻类,因为它们的外鼻孔形成管状,外端常为单孔,有点“一个鼻孔”出气的模样。 为了搞清楚高尔基说的海燕到底是谁,我翻了些资料,发现最有可能的对象,是海燕科中的暴风海燕,又叫威尔逊暴风海燕。这是海鸟中最小的种类,体长不过一、二十公分,看上去丑丑的,有点精灵样,但绝不是美女。所以,非美女也能叫海燕,更有科学依据。
高尔基的《海燕之歌》,英文的翻译是《The Song of the Stormy Petrel》。有解释说,在俄文中所用的 “海燕”一词,是burevestnik,而这个俄文词从鸟类分类学上来看,指的是鹱形目的许多种类,不是海燕科里的任何种。也就是说,高尔基说的海燕,从鸟类分类学来看,不是暴风海燕。可是从诗歌的文学角度看,这个翻译问题不大,因为burevestnik的文学含义,可以解释为“风暴预告者”。北半球的海鸭和南半球的企鹅,在自然状况下很难碰面,但在诗人的语言中,它们都可以作为一种象征,被放在一起来比较。所以科学和文学,有相通之处,但也许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用科学来解释文学,通常说不通。
从小被灌输一种勇敢的海燕的思想模式,它到底是谁,长啥样一直都不清楚,似乎也从没想到要去弄清楚,大家都说它是那个样,就那样吧。伴着那个抽象的形象,过得也挺好。倒是出去走了一圈,有了些疑问,尤其这个巨海燕的笨样子,败事有余,让人扫兴,让原来脑海里那个闪电般的精灵,现在变得有点模糊。探索留给人真相,而真相带给人的,往往是对过去美好事物的感伤:原来它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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