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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冯其庸先生兼及红学二三事
推荐沈治钧文 黄安年的博客/2017年8月12日发布
(按:北京语言大学沈治钧教授的追思文章《悼念冯其庸先生兼及红学二三事》载《红楼梦学刊》2017年第4期第85-95页。感谢学刊责任编辑惠寄并授权在我的博客上发布。)
丙申岁末,丁酉春节前夕,我在曼谷寓所获悉,公元2017年1月22日中午时分,中国红楼梦学会名誉会长冯其庸先生与世长辞,享寿93周岁。我极悲恸。农历正月初九日(阳历2月5日),北京八宝山公墓殡仪馆隆重举行冯老遗体告别仪式。因无法及时赶回国内,乃赋《暹罗春日挽宽堂冯先生》,以寄哀思。
京华归梦最凄迷,瓜饭楼南雀乱啼。
辽海鲸音凝旧典,金陵王气换新题。
神游千载魂未远,足踏万山云自低。
探得取经碧霄路,佛陀拜罢过芹溪。
诗陋劣,词不达意,惟情感是真切的。本打算再诌两首,但心乱如麻,终未卒篇。岂敢谬托海外知音?只求默默为老前辈送行。
后来将这首挽诗寄给《光明日报》一个栏目,希望能在清明时节刊出,权充一瓣心香。主持该栏目的朋友回函答复,挽歌不赖,可惜属于文艺作品,不是学术文章,碍难安排版面。区区无可奈何,一时心灰意冷,懒得再投给别的报纸;两家媒体约过稿,也没给他们。悼念冯老,我不想降低规格,宁肯一声不吭。尝兀坐湄南河畔,思及辛弃疾吊朱熹,曰:“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宋史》卷四○一)又《感皇恩·读庄子闻朱晦庵即世》:“一壑一丘,轻衫短帽。白发多时故人少。子云何在?应有玄经遗草。江河流日夜,何时了?”(《稼轩长短句》卷七)略一品味,不觉泫然。逮至4月中旬,何卫国兄来信,说《红楼梦学刊》拟组织一期“冯其庸先生纪念专辑”,内容“以学术为主,以交往为辅”,问能否撰稿。我欣然从命,今趁机将挽诗作为私货夹带进来,盼编者和读者鉴谅。
说来惭愧,作为一介晚生,我跟冯老无多交往。1995年春,中国社会科学院,那是我初次参加正式的红学会议,对冯老惟仰慕而已。2004年秋,扬州国际红学研讨会,我提交《曹雪芹年寿辨》,谈“四十年华付杳冥”“四十萧然太瘦生”及“年未五旬而卒”,引起冯老注意。会议期间,有一天临近中午,众人在饭店大厅里围着一张桌子聚谈,话题随意。冯老向大家发问,哪位是沈治钧?我忙起身示意。我和冯老这才算彼此相识。此前只是我单方面认识冯老。张庆善先生误以为冯老早已认得我,故屡屡就此事打趣。嗣后我还写过《挽诗中说年寿可以举成数———向蔡义江先生请教曹雪芹享年》及《曹雪芹卒年辨》,冯老在《初读〈四松堂集〉付刻底本———重论曹雪芹卒于“壬午除夕”》中表示赞同拙说,“四十年华”应属举成数。小文《怡亲王弘晓与〈红楼梦〉》也获得过冯老的私下首肯。此由庆善先生闲谈时告知。冯老一般不会当面夸奖人,至少我无此殊荣。很幸运,冯老也没批评过我。双方邂逅,场合几乎全是学术会议,关系淡淡如水。
记得只去过通州张家湾瓜饭楼一回,搭了庆善先生的便车,时间是2011年秋;为一桩私事,后来不了了之,也便没有再去打扰。2013年冬廊坊会议纪念曹雪芹逝世250周年,人群中匆匆一晤,仅握手寒暄三两句罢了。翌岁我来曼谷工作,双方再未觌面,也没打电话。彼此过从萧疏,主要由于我不善交际,不懂礼貌,习惯把敬重撂在心里,一旦付诸行动或形诸笔墨便觉得别扭。
去年暑假回京,原拟趋前拜谒的,但听庆善说冯老最近状态欠佳,便打消了念头,心想明年再去不迟。冯老衰倦,动辄住院,过些日子又平安无事。大家侥幸成麻痹,我也没有太在意。现冯老溘然长逝,我极后悔,自责不已。去年暑假想见冯老,是有问题需要当面请教。2011年春,朱新华发表《关于曹芹溪的一则史料》,世人方知张大镛《自怡悦斋书画录》著录《李谷斋墨山水陈紫澜字合册》上有“曹君芹溪携来李奉常仿云林画六幅”云云,李世倬(谷斋)和陈浩(紫澜)之外另有陈本敬(仲思)和钱维城(稼轩)。同年秋,小文《读陈浩〈生香书屋诗集〉书后》刊出,确定陈浩与二敦有位共同的朋友周立崖,双方交游圈部分重叠,“曹君芹溪”很可能就是曹雪芹。冯老读过此篇小东西。那年我访瓜饭楼,冯老说这事值得深究下去,曹雪芹的材料还有可能出现。话题一带而过,未及畅谈。
由于《自怡悦斋书画录》,2013年秋季以来的一个热门话题为《种芹人曹霑画册》,我参加过讨论。搜集资料时发现,1988年冬《贵州文史丛刊》所载《〈种芹人曹霑画册〉真伪初辨》作者赵竹是该刊主编赵荣(1935—2013)之子。当时赵竹还年轻(24岁),此文的主体执笔人应系其父赵荣(53岁)。孰料,冯老与赵荣竟有交集。证据是,赵荣的专著《一个特殊问题:知识分子问题》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由冯老题签。扉页署“冯其庸题”,下钤白文“冯其庸”及朱文“宽堂”印。封面用字相同,横排,蓝底白字。
图1 赵荣专著封面局部
图2 赵荣专著扉页冯其庸题签局部
图3 赵荣专著扉页冯其庸题签局部对比
贵阳曾于1985年秋举办过第五届全国《红楼梦》学术研讨会,冯老与赵荣确有机缘相识。我暗想,最迟到1986年春冯老与赵荣已开始交往,两年后赵竹披露《种芹人曹霑画册》,这其中或有内在联系。冯赵具体如何相识的?冯老是否认得陈恒安?是否早已目验过《种芹人曹霑画册》?彼时作何断语?还有哪些专家鉴定过此画册?如何议论的?目前冯老怎样看待它?
对于画册的来源与鉴定,去年暑假所知甚寡,连赵荣和赵竹属父子关系(一度估计赵竹为笔名)还是宋庆中兄研究出来告诉我的。冯老的证辞一定会给相关探索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我准备让冯老谈谈赵荣、赵竹父子及《种芹人曹霑画册》鉴定往事,最好能促请老人家亲笔著文。德高望重的一位学界耆宿,事关原始文献材料真赝,亲笔著文才具说服力。
先前《红楼梦学刊》从未发表过有关《种芹人曹霑画册》的文章及消息。由此推测,即使冯老早已目验过此画册,当初的鉴定意见恐怕也是负面的。但这不要紧。谁也不是神仙,1986年哪会料到昌平陈本敬(1729—1778)可能是曹雪芹的朋友?哪会料到“曹君芹溪”与陈本敬会联袂出现在《李谷斋墨山水陈紫澜字合册》上?1986年春冯老(62岁)与赵荣(51岁)已相识,那么赵荣八成会就《种芹人=曹霑画册》向冯老讨教。双方通信应是必然的,说不定赵荣还给《红楼梦学刊》投过稿。
此事关涉《种芹人曹霑画册》的来历、购买、入藏、鉴定、公布、议论等早期事项,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赵荣2013年夏已作古,只有当面询问冯老方能搞清楚。今冯老逝世,个中秘密被永远带走了,真是万分遗憾。
冯老讳迟,以字行,号宽堂,晚署乐翁、古梅老人。《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此语另见邢昺《论语注疏》卷一八。冯老的名与字或用该典。别号宽堂,不明出处,仅知迟有宽缓义。张揖《广雅》:“迟,缓也。”杨冠卿《病后暑退》:“宽作迟留计,难期岁月功。”(《客亭类稿》卷一三)或用宽敞、宽心、宽弘义。岑参《送张秘书充刘相公通汴河判官便赴江外觐省》:“万里江海通,九州天地宽。”(《岑嘉州集》卷一)韩偓《幽窗》:“无凭谙鹊语,犹得暂心宽。”(《香奁集》卷一)于武陵《与僧话旧》:“草堂前有山,一见一相宽。”(《全唐诗》卷五九五)关于冯老的名讳、表字、别号、闲章……原拟面谈赵荣、赵竹父子的时候趁便一并求教的,今已永不可能。思之怃然。
冯老带走的秘密岂止一宗两宗。另有一事相当费解,关乎天津王超藏《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手抄本真赝。冯老辞世前六天(2017年1月16日)《天津日报》第12版《满庭芳》栏目推出《冯其庸鉴定“庚寅本”》,称冯老于2014年10月11日目验过本子原件,鉴定它是真的,说:“这个钞本纸张是乾隆年代的,从字体风格和吃墨程度看,只能比光绪更早。具体断代的时间还可以再研究,但抄写时间不可能晚到上世纪50年代或新世纪。”结论为:“当代人绝对抄写不出这种风格的本子。”之前听说过类似传闻,尽管话还没有这么“绝对”,我也是不信的。此因2012年9月24日王藏本公开亮相,我一周之内写成《真假红学卮谈》以偿文债,同年冬发表,及时指出此本非常蹊跷,极有可能是伪造出来的,学界理当谨慎存疑;2014年夏拙文《真假红学续谈》发表,及时确定王藏本不折不扣是个假货,即现代人氏蓄意炮制的腌臜物。此种情况,冯老起码应有所耳闻,怎么可能于2014年秋轻易断言王藏本“绝对”不伪?还“纸张是乾隆年代的”,抄成“只能比光绪更早”,如此“绝对”,半条后路不留,非冯老的惯常口吻,针对沈某也不必动肝火。此实匪夷所思。
或许有人会讲,你算哪根葱?你认为假的,冯老就一定要随声附和说不真吗?反问句理直气壮,却难逃狡辩之诮。2014年秋季之后,拙文《再谈甲戌本附条》《真假红学三谈》《乙未说及其他———纪念曹雪芹诞辰三百周年》《天津王超藏〈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抄本辨伪》《“曹雪芹佚诗”案新场观感》《由缩微胶卷看甲戌本附条》(截止2016年9月15日)陆续发表,纵使冯老先前判断王藏本不伪,后来也当重新思索过,因拙文摆出的证据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元的、多层的、多面的;拙文得出的结论不是含糊模棱的,而是凿实明确的,即王藏本伪造于2010年前后,肯定不真,100%不真。在这种情形之下,倘冯老仍断王藏本“绝对”不伪,就该亲自著文阐明根由;即使不便动笔,也当口述卓见,署名交报刊登载出来。
缘此,当《天津日报》推出《冯其庸鉴定“庚寅本”》时,我感到十分纳闷;六天后,噩耗传来,愕窒不已。随后慢慢静下心,联想起《天津日报》上那篇宏文,不禁要问:它能够反映冯老最终的本心本意吗?《天津日报》在老人弥留之际发表此文,得到过谁的授权或授意?稿子让冯老审阅过吗一个冗滞的红学争端,事关原始文献材料真赝,业已闹得满城风雨,却采取此等稀奇古怪的方式表态,显然乖违冯老的一贯作风。我虽愚钝,却也晓得,冯老治学一向严肃、严谨、严格,从不苟且,对制假贩假行径尤其深恶痛绝。现质疑《冯其庸鉴定“庚寅本”》,只缘它的刊出时机与表达策略过于反常,完全不可思议。
当然,暂时也不排除一种可能,即冯老多病体弱,精力不济,暮龄(特别是2014年10月11日前后)不再密切关注红学新动向,业已处于彻彻底底的闭明塞聪状态,连红学老友之间的电话闲聊也一概杜绝净尽,仅仅局限于偶尔听取来访者的选择性汇报,以致判断失误,固执己见,知错不改,甚或颟顸昏聩,错而不察,直至驾鹤西归。商务印书馆新出的《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我还没能拜读到,不晓得其中是否谈过王藏本。究竟怎么回事,或许又是一宗秘密。我没听说冯老做过植物人,只晓得2016年12月17日还能接待前往瓜饭楼探视的红学老友,头脑清醒,口齿无碍,但我对冯老临终时的详情一无所知。俟考。
是不是冯老和我观点歧迷,我才格外心存芥蒂?非也。在一些具体问题上,我和冯老见解参差,旁人留意不到,我自己一清二楚。举凡甲戌本凡例、“曹雪芹书箱”、后四十回作者、甲午红学风暴、“曹雪芹墓石”、卞亦文藏本……我还都有些小保留,从未隐瞒。冯老是否洞悉,我没问过。学界中人同里有异,异里有同,或求同存异,或立异破同,于是同而又异,异而又同,反复折腾,无尽无穷。此属常态,历来如此,乌足为奇?我关心的并非冯老与我同不同,而是冯老到底是个啥看法,例如怎样估量王藏本。表达可自由,真相才神圣。任何人(包括冯老)的看法都是次要的,至高无上的关键在于王藏本的事实真相。通过什么去了解事实真相?证据、逻辑、情理……特别是证据,实实在在的证据。聚焦本子来历此一致命点,从证人证言的学术效力上看,作为“江泽小柜”传奇疑似话语源头的江泽之子(王超称“赵十月”)比冯老强劲N倍。偌大一个天津,该市还有红学会,竞相引述“江泽小柜”传奇,却无一人(含王超)去当面问问江公子,噫吁哉。
假设冯老迟至2017年1月16日确乎判定王藏本“绝对”不伪,则鄙人不得不说,冯老错矣。然而,冯老去世前六天的心事细故,谁能讲得明明白白?症结就在这里。据称冯老鉴定王藏本的时间是2014年10月11日,即去世之前的两年零三个月,为何那时候不从速推出《冯其庸鉴定“庚寅本”》?总该给冯老留出一点回应的时间。总该给王藏本辨伪方(笔者孤军)剩馀一个向冯老求证的机会。我不认为此中有什么阴谋诡计,谁也不晓得冯老哪天走,只想指出《天津日报》的这种处置方式委实欠妥,客观上所造成的红学困局(死无对证)超级被动,超级尴尬。简言之,2014年10月11日(鉴定原件)与2017年1月16日(发表文章),这是甲与乙两个日子,甲乙间隔两年多,竟跨四个年头,冯老对王藏本的看法很有可能起变化。对此,《天津日报》设法确认过吗?作者文责自负,劳驾予以说明。
退一万步,冯老最终对王藏本的的确确就是那种“绝对”看法,的的确确就是错了,又怎么说?我的回答是:(1)理论上讲,此本真伪及孰正孰误还可商兑;(2)冯老错了,不代表我们就该错,就错得有理,尤其不意味着错的就可以变成对的,黑的就可以变成白的,假的就可以变成真的;(3)王藏本证真方及天津市红学会理应负起红学责任,去向身边的江泽之子当面求证,而不是南辕北辙,舍近求远,舍本逐末,特意去惊动冯老,实际效果等于牵累冯老;(4)借重学界名家,此可理解,但在涉及原始文献材料真赝的时候理宜慎之又慎,吴世昌在“曹雪芹佚诗”案中擅自借重俞平伯、顾颉刚就是个著名的教训,惨痛的教训,深刻的教训;(5)倘若无法确证冯老所据资讯足够充分,足够完整,那么冯老的此项鉴定意见便应视为无效;(6)我们都长着脑子,都会分析各项证据,不能事事处处全仰仗一位耄耋翁替我们拿主意;(7)今冯老已逝,包括鄙人在内的论辩双方都不要再把老人家绑到战车上;(8)我将继续坚持自认为正确无误的学术观点,即判定天津王超藏《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手抄本为彻头彻尾的文献赝鼎,蓄意伪造于2010年前后,造假之书粗糙,造假之事秽恶,造假之人奸险,除非证真方举出确凿的系列反证,包括向江泽之子当面稽查过本子来历;(9)一篇《冯其庸鉴定“庚寅本”》改变不了我对冯老的整体观感与基本认识。
就最后两点作些解释。古希腊哲人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此系名言,尽人皆知。我们尊重前辈,不是说在每个具体观点上都要努力看齐,亦步亦趋,一唱一和,乃至吹喇叭、抬轿子,而是要准确领悟前辈的治学原则与处世精神。浅见以为,冯老的治学原则,核心为实事求是;冯老的处世精神,筋髓为独立思考。一言以蔽之,追求真理,敬畏学问。《曹雪芹家世新考》就是实事求是的自然结晶,《论庚辰本》(收入《石头记脂本研究》)就是独立思考的必然结果,《瓜饭楼丛稿》煌煌卅三卷就是追求真理的纪念碑与敬畏学问的墓志铭。赞曰:“挥毫千古事,闻道一生心。也是天上曲,为传弦外音。”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4月版《论庚辰本》一举否定了吴世昌的相关阐述,其中有个精彩论断,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除此之外,不能有第二个标准。”(第91页)此语写于真理标准大讨论前一年,问世比《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早一个月,洵可谓开风气之先,复乾嘉之古,创时代之新。
毋庸讳言,窃以为冯老也有若干失误。只要失误属于枝节而非全局,出于无心而非故意,便皆可恕宥。在社会发展史上,失误是难以避免的弯路;在红学发展史上,失误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古今中外,没有失误的学人尚未诞生过。学人是人,不是神,更不是机器。唯其失误,一位学人才血肉丰盈,才是活生生的人。任何时代、任何国度、任何领域,所谓完美无瑕的人其实都不是人,而是神,或是机器。冯老不是机器,不是神,而是人,一位可亲的老师,可敬的长者,可信的朋友,可爱的酒徒,以及某些人眼中可憎可怕的红学沙皇。总而言之,一位正人君子,当代真儒,浑身浩然之气,从不逢迎谄媚以攀援通天路,从不落井下石以躲避冲击波,从不传谣构陷以泼洒醋葫芦,从不恶语相向以发泄睚眦愤,从不拉帮结派以巩固存在感,从不抑人扬己以抢夺金交椅,从不弄虚作假以维持知名度,从不胡言乱语以提升影响力,从不粗制滥造以牟取阿堵物,从不自我吹嘘以满足虚荣心。桃李不言,蹊径出山;日月不居,江河入海。冯老必将与红学共存,与中华文化共存,与人类文明共存。恰如陈寅恪所说:“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铭》)
红学史上,群星璀璨。《录鬼簿》以殁辰为倒序,现代红学之部登记有冯其庸、林冠夫、陈毓罴、周策纵、周绍良、启功、王利器、宋淇、吴组缃、俞平伯、李辰冬、吴宓、李宗侗、胡适、王瀣、蔡元培、鲁迅、王国维……冯老是夜空中最亮的恒星之一,熠熠灼灼,光彩夺目。单就“新红学”而言,冯老无疑是继胡适、俞平伯之后最重要的红学家。换言之,胡适、俞平伯、冯其庸同为最重要的考据派红学权威,三家一脉,足可媲美,泉下会合,相视粲然无愧色。说最重要,乃因胡俞冯三家成果最丰富,建树最辉煌,影响最积极、最巨大、最广泛,势必也最持久、最精微、最深邈。尽管未见得篇篇锦绣、字字珠玑,但总体上,冯老的红学遗产与红学之外的文学遗产、史学遗产以及诗歌、书画、摄影遗产俱为文化瑰宝,必将一代一代传下去。我们悼念冯老,痛感损失庞洪,无可估量,其故在兹。
冯老,请安息。
天堂里也有《红楼梦》———“再论一千年”。
附言:冯老为赵荣专著题签,图片由杨眉同学于去年6月中旬提供,谨志谢悃。
2017年5月29日于曼谷旅次
(本文作者: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邮编:1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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