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失火罪

最近，成都法院宣布了房东的失火罪，一般人看上去觉得很正常，有错认罚，这是自然的结果。问题在于，这让作为消防工作者的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里我来说说失火罪的前世今生，及其错误的舆论导向作用。

失火罪，是没有纵火动机的失火行为，因为无法判断谁的错误，于是让业主来承担全部责任的一种做法，其源头可以推广到商鞅时期的“弃灰于道断其手”。商鞅的法家做法，又可以追溯到商代的作法。近代有十几位学者，试图理清中国法律的源头，但都无法取得决定性的共识。也就是说，作为中国法律的源头，“弃灰于道断其手”背后的法律精神从未搞清。孔子说，这是为了从小事上体现法律的尊严，商鞅说，这是用不可能犯的错误来建立法律的威信。无论如何，为什么因为失火而重判，这是国外没有先例的人类学现象，谁也无法解释。

其实，在《周礼》中，有很多对失火的担心。商周时期，我国民众主要从事的是火耕经济，火耕经济的最大担心，是“非时放火”。全社会都在预期的时间点（寒食节的终了，大约相当于后世的清明节，但火历的时代，是没有农历清明节的）进行“出火”操作。提前放火的结果，会影响一年的生产活动，所以《周礼》中对于放火行为给以严重的惩罚。这可以看做是对集体行动的违反，是破坏火耕经济的犯罪行为，所以得到重判。

把天灾与人祸相关联的人，大家都知道是董仲舒；可是，另一位大儒，却是法家的牛人，荀子。荀子提倡火宪，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荀子高举的是管仲的经济思想，通过对放火行为的规范，来调节生产活动。所以，失火罪得到重判，是古代火耕经济的残余，是刀耕火种文化对中国司法体系的影响，是一种文化。

那么，当代社会的业主，因为管理不善而失火，并没有破坏集体的生产活动，为什么会得到重判？一场失控的火灾，第一，是灭火单位的责任。消防队是负责扑灭意外火灾的专业队伍；第二，是防火单位的责任。在我国，公安部门和消防队伍是防火检查的主要责任人。第三，是质量监督部门的责任，既然是电器产品失火，就有一个质量检查的问题。为什么国家质量监督局没有发挥应有的质量监督作用？所以，判某人失火，起码掩盖了三个主要责任人的过失，因此是抓小放大，是通过抓替罪羊来掩盖对公共安全投入不足的真相，所以这是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作法，不利于社会的长治久安。美国之所以没有失火罪，第一，当事人没有赔偿能力，即使认罚，也无法让受害者得到充分的补偿；第二，个人权利不容侵犯，所以把当事人判刑的成本极高，以至于当地政府不愿意花钱找替罪羊。第三，火灾的本性是经济问题，只要经济问题得到解决，判刑不判刑并不是法官关注的对象。民事法与刑事法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我国混而一谈，降低了法律的尊严。判刑，起码要有动机，而失火罪是没有动机的（当事人没有专业的知识，不可能看出失火的潜力，这一假设是他们有罪的原因，也是无稽之谈），所以这是指鹿为马，栽赃陷害，欺负穷人，转移视线。

一场火灾的发生，一定是一系列故障或过失所造成的。我国把失火和成灾混为一谈，把失火与纵火混为一谈，可以降低法庭的成本，降低全社会对安全的投入，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但是，造成的结果是，所有的调查都是为了把当事人送入监狱，所有司法活动的目的都是为了陷害他人，安全制度无法得到深入的认识和改善，全社会都无法从中得到教训，这是失火罪流行的恶劣影响。过去，我国有一个著名的罪名是“连坐”，连坐连坐，就是不需要动机，不需要结果，只需要有一点关联，就可以把人诬陷到底。失火罪的流行，意味着连坐制度又开始复兴了，这是非常违背世界主流意识形态的做法，是一种文明的反动。作为消防工程师，我非常反感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作法，当事人是有错，但更大的错误绝不是当事人造成的，而是另有原因。消防，要治标和治本并重，而失火罪，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不会得到社会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