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去年10月，我在《物理》杂志上发表了《物理学著作翻译工作的一些感想》。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319915-808613.html    

   某君看到了我的文章，来信说他想要推动一个项目，建立科技数据库、将国外优秀科技图书和论文翻译为中文，还说希望这样的项目建成之后能够有利可图。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与翻译有关的若干事项，所以我们曾多次交流。我对这件事情并不抱任何希望，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下面就是我写的内容（删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基本上总结了我对国内科技翻译现状的看法。某君来信的大致内容可以从我的回答中看出来，就不再给出了。

某君您好

来信收到，对您的项目也有了一些初步印象，对您的雄心壮志深表敬佩。翻译科学书籍当然非常重要，但困难也非常多，您的项目简介里大多都已经提到了，我的感想里表达的是大致同样的想法，只是更委婉一些（比如说，初稿里关于计划实施的细节就被删掉了）。要做这样的项目，无非需要注意以下几点内容：

1、谁倡导？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么大的工程如果没有合适的发起人是很难起步的。大概要中科院或者教育部这样的单位才能有号召力。如果只是想翻译（比如说）物理方面的图书和文章，那么，XX大学或者XX大学这样的单位也许能勉为其难。发起单位并不一定要做事情，但是他必须能站出来喊口号，否则就很难。具体来说，您是哪个单位的？您打算用谁的旗号来推动这个项目？

2、谁组织？同样需要一位非常有名望的人来（名义上）组织这件事，还是以物理为例，华人学者XXX、XXX都有这个威望，但是他们基本上肯定不会有这个意愿，国内XXX先生也许有威望和意愿，但是毕竟年纪和身体都不允许。找个既有威望又有意愿的人大概很困难。实际的组织工作更困难，这涉及到确定文献、联系版权、寻找译者、校订出版等很多事情，不仅需要威望和意愿，还必须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和协调能力。

3、谁掏钱？这需要很大的款项，而且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您的10万篇文章、1000位名家的目标太宏大了，我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实现。我曾经估计过物理图书的翻译，5年时间，400本图书，大约要1亿元才能勉强够用。这笔钱对于任何一所大学都太多了。

4、谁选题？先不说翻译，选题的难度就很大，哪些书或者文章该翻译？怎么确定？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5、谁翻译？这就更困难了。合格的译者少之又少，如何保证翻译的质量，这是个大问题。就算找到了有能力的译者，他为什么要参与这个项目？对他有什么好处？总不能指望人人都做雷锋吧。我自己有些想法，但都需要有强有力的倡导者（中科院、教育部或者更高的机关领头并给予实质性支持）才有可能。

6、谁获益？这也很困难。这实际上取决于这个项目的具体执行单位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公司还是国立教学科研单位？这里要考虑的细节太多了，还不算如何收费这样的执行难题。

如果这些问题能够有比较具体明确的答案，那么我想，项目能不能够进行、能不能够成功，就会比较清楚了。

祝一切顺利

姬扬

某君您好

可以看出您对这个项目非常热心。也许我可以再提几个建议：

1、不建议您去找XXX老师。他年纪很大了，需要安静的生活，不大可能关心这些俗事了。

2、招聘研究生进行翻译基本上不可行。按照我的理解，没有一年时间的训练，一般的研究生（90%吧）不可能胜任本专业领域的文献翻译工作。如果是博士研究生，情况可能会好些。但根本问题不在这里。最困难的问题在于他们没有任何动力做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中科院或教育部牵头，从上往下层层布置任务和指标，或者说你有足够大的资金推动这个项目，这种事情连起步都做不到。即使动起来了，翻译质量也没有保证，科技文章翻译的一个关键在于科学内容的正确翻译，国内现在一般的研究生根本不能胜任。

3、请各个领域的优秀学者做这件事，当然很困难，原因你也已经列出来了。不要说请他们翻译，即使能够请他们抽出一些时间做校对（科学内容），本身都会是巨大的成功，才有可能保证项目有成功的希望。但是如你所言，凭什么啊？现在国内的优秀学者们大都仍然为了生存而整天奔忙、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做这种事情呢？

4、您自己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呢？您属于哪个科研教学单位吗？您的主要工作是什么？您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让我说的俗一点，为名？为利？如果为名，现在的体制下翻译工作是不可能得到名的；如果为利，翻译科技图书和文章几乎也不可能赚到钱，因为现在的可能用户基本上都没有钱。

5、退一步讲，作为项目的组织者和执行者，也许还是能够得到一些名和一点利的，但是，你打算如何解决译者的动力问题呢？毕竟，项目的成功最终还是要依赖于译者，而现行体制下，译者既不可能得到名也不可能得到利。虽然不排除你有可能找到几个不那么在乎名利的合格译者，但是你的项目需要成百上千（也许成千上万）个译者，你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6、简而言之，这个项目很好，很多人都会乐观其成，但是很难，非常困难。如果能够有政府高级部门（中科院、教育部或者更高机构）倡导，如果有德高望重的业内重量级人物推动，如果有足够的资金（这是很大的一笔钱），如果有协调能力、执行能力很强的人牵头，如果有足够多的合格译者而且他们有动力参与这个项目，那么还是有可能成功的。但是，这些因素似乎都不大容易实现，所以，这个项目真的很难。

祝一切顺利

姬扬

某君您好

您提的问题很多，看来您对科研界的现状以及科技文献出版情况不是很熟悉。我尽量回答一下。

（问题略）

这是个两难问题。如果您现在没有像我们普通人一样从事一份“正常”的工作（指的是有人给你发点工资），那么想要靠这个项目谋生大概是非常困难的，开始几年内都不可能挣钱，还要往里面贴钱，贴很多钱； 如果你有正常的工作，大概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开展这个项目，因为这个项目需要大量的协调和组织工作，尤其是在开创期。

（问题略）

科学和哲学完全不同，哲学研究需要的外部资源少得多，康德那种工作需要的就更少了，而且是几百年前的人了，时移世易，没有太大借鉴意义。

（问题略）

如果只是想多些科普读物看看，看得快一些，做这个工程大约算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因为现在中文科普也有一些了，何况还有百度、维基之类的东西。如果想跟踪科学前沿，翻译是帮不上忙的：太慢了，而且不准确。我翻译书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教学，本科高年级和研究生的教育，时效性要求不太高，有责任心的译者也能够保证质量。

（问题略）

在中等城市，10-15万也许够了，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想也别想。而且不完全是工资的问题，科技翻译大概很难成为终身职业，尤其是如果没有政府领头的话。作为临时性的两三年的工作，博士硕士们大约没有什么兴趣。另外，你打算给他们固定工资呢，还是计件式工资？都是大问题。最困难的还在于基本无法控制译稿的质量，现在的翻译完全靠译者自己的责任心和能力保证，对于大工程项目来说，几乎看不到可行的操作模式---如果你有足够的资金的话，也许还有一点回旋余地。我说过，400本书5年大约要1亿元，这里面就有用钱来弥补质量控制手段不足的考虑。

（问题略）

篇的概念很难理解。一篇文章可能3页，可能10页，也可能100页。而且对于前沿工作的文章，翻译是跟不上趟的。还是用书来估计吧。典型的一本书大约400页。400本书5年大约要1亿元，我觉得这大约能够覆盖物理学领域，也许需要加倍，变成800本，但大致就这么个样子了。每本论文集卖两万册，现在根本不可能，我翻译的书平均下来每本两千册大约都卖不出去（平均价格在100元左右）。长远来看，当然是希望中文数据库能够替代英文，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物力资源的投入。

（问题略）

我说中科院、教育部领头只是打个比方，为了说明这种工程必须要这种重量级的单位挂帅才有可能开展，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提他们愿不愿意干。实际上，他们基本上没有动力这么干，这种工程要想初见成效怎么也得5年10年，在此之前它只是个吸人吸钱的黑窟窿，现在的领导任期是五年，两个任期下来一定换人了，领导们干嘛要自己栽树、别人乘凉呢？科研界的普通人每天为了生存忙得四脚朝天，就算院士也有一大摊子事情处理，哪里有心思搞这种事情？

总之，如果您本身没有资源开展这个项目，那么最好还是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先找份合适的工作，业余时间做点准备，比如说自己翻译一两篇感兴趣的文章。也许你可以去译言网看看。），等以后条件允许了再说。

祝一切顺利

姬扬

某君您好

据我的了解，似乎没有什么人对此感兴趣。实际上，我在物理杂志的文章用了一年多才发表出来，尽管没有任何实质性修改；发表后也没有任何反响，你是唯一例外。北京有个翻译者协会，中科院也有，但不知道这些组织到底干什么的。

姬扬

某君你好

我非常佩服你的雄心壮志，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力不从心。具体困难我在以前的信件里已经说明了，而我觉得你似乎并没有特别认真地考虑这些困难，没有任何具体的解决方案，仅仅希望政府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实际上政府要忙的事情多着呢。我已经尽力了，包括翻译了很多书，在尽可能的场合下呼吁这件事，但是，你的设想太宏大了，我实在是帮不上忙。如果你有解决这些困难的具体方法，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祝一切顺利

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