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研究，务于解读，以得文本之意为旨归。而文以言成，言以名畅，故文本解读，必观其成文之言，察其指实之名，以辨明其所指实相，方能得其文之真意，此乃文本解读之所始，研究之所本。及至其研究成果发而为文章时，则当推此及彼地为读者着想，将自己研究时所遇到的其文本中那些曾经被其迷惑的名相实义一一澄清，以利于他人解读。

1、广义性的“科学”

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是德语世界的学者，其原著所用语言本属德语，但笔者所能读和读到的都是它们的中文译本，阅读中，屡见“科学”一词，经考查，它的德文原词是“wisseschaf t”。 又读文德尔班(Windelband，Wilhelm，1848-1915)《哲学史教程》（1892），见其中“绪论”部分对“科学”（wisseschaft）一词作了如下说明：

“wisseschaft”一词在涵义上相当于苏格拉底以后的希腊文献里所出现的“哲学”一词，它包含两种意义：第一种意义是“我们认识‘现存’事物的井井有条的思想工作”；第二种意义是“特殊科学，在这些特殊科学里我们要研究和认识的是现存事物的个别领域”。[1]

此外，文德尔班又加注说明：

“在英译本中，‘science’（科学）与‘scientific’（科学的）两词用于这种更广泛的意义上。‘natural science’（自然科学）一词则用于通常单独用‘science’（科学）一词时所指的更狭窄的意义。如能提醒初学者，哲学和科学思想是一个东西，而自然科学不是科学的全体，可能是有好处的。”[2]

可见，德语“wisseschaft”一词不但可以汉译为“科学”，亦可译为“哲学”，只是当“科学”或“哲学”均指“wisseschaft”时，它们有两种含义，并且这两种含义都不既不等同于英语所谓的“science”（科学），也有别于德语所谓的“philosophie”（哲学），因为“science”（科学）被单独使用时或泛指“科学”或特指“自然科学”；而“philosophie”（哲学）则如文德尔班所说：“所谓哲学，按照现在习惯的理解，是对宇宙观和人生观一般问题的科学论述。”[3]

辨清上述诸词义，特别是了解德语“wisseschaft”的两种含义及其区别，有助于我们准确地理解马、恩原著之中文译本中“科学”一词的义蕴。就笔者所读之文本而言，其中“科学”一词是泛指一切学问，所以有诸如“自然科学”、“历史科学”、“哲学科学”之类的名词或术语和“关于人的科学”、“关于社会的科学”、“关于思维的科学”之类的提法。（参见下文。）对照上述文德尔班所谓“科学”（wisseschaft）的两种含义，显然这些用词或用语中的“科学”是这两种含义兼而有之的。

2、杂义性的“历史”

就笔者所读的马恩原著中译本而言，其中“历史”一词含义相当复杂，兹梳理如下：

其一，“历史”指谓论述自然界的历史和人类历史的科学。

例一：马、恩《德意志意识形态》（1845）：

“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自然史，即所谓自然科学，我们在这里不谈；我们所需要研究的是人类史”[4]。

按：这里马、恩既说“自然史，即所谓自然科学”，则他们所谓“人类史”就也未尝不可以说是“人类科学”，但他们本人未尝使用过“人类科学”一词。

例二：恩格斯《反杜林论》（1876-1878）：

“认识就其本性而言，或者对漫长的世代系列来说是相对的而且必须是逐步趋于完善的，或者就象在天体演化学、地质学和人类历史中一样，由于历史材料的不足，甚至永远是有缺陷的、不完善的”。[5]

按：这里把“人类历史”同“天体演化学”、“地质学”并举，其“历史”显然不是指客观的人类历史，而是根据一定的历史材料写出来的历史，它属于“（科）学”范畴。

其二，“历史”指谓指谓客体事物或现象的发展过程。这个意义的“历史”又有广义与狭义之分：

广义的“历史”是指谓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

例一：恩格斯《自然辩证法》（1873—1886）：

“在黑格尔的体系中，自然界的历史在时间上是没有任何发展的，否则自然界就不是精神的自我外在了。但是在人类历史中，黑格尔承认无限的进步过程是‘精神’的唯一真实的存在形式，虽然他空想地认为这个发展是有终结的——在黑格尔哲学的确立中。”[6]

按：这里以“自然界的历史”同“人类历史”对举，其“历史”显然是广义的；

例二：《费尔巴哈论》：

“人类社会同自然界一样也有自己的发展史和自己的科学。”[7]

按：这里“发展史”之“史”也是广义的“历史”。

狭义的“历史”是指谓人类社会发展过程。

例一：《费尔巴哈论》：

“在理解现实世界（自然界和历史）时，决定按照它本身在每一个不以先入为主的唯心主义怪想来对待它的人面前所呈现的那样来理解”[8]。

按：这里括号中的“历史”一词就分明是狭义的。

例二：《反杜林论》：

“自由是在于根据对自然界的必然性的认识来支配我们自己和外部自然界；因此它必然是历史发展的产物。”[9]

按：这里“历史发展”的“历史”也明显是指社会发展史。

3、多义性的“历史科学”

“历史科学”不象“历史”那么含义复杂，但也有多种含义：

其一，“历史科学”指谓一切科学。

 例：“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1页）

其二，与“自然科学”对举，“历史科学”指谓社会科学。

例：《自然辩证法》：

“只有当自然科学和历史科学接受了辩证法的时候，一切哲学垃圾——除了关于思维的纯粹理论——才会成为多余的东西，在实证科学中消失掉。”[10]

其三，与“哲学科学”对举，“历史科学”指谓社会科学中除哲学以外的其他学科。

例：《费尔巴哈论》：

“因此，任务在于使关于社会的科学，即所谓历史科学和哲学科学的总和”。[11]

其四，“历史科学”指谓一切研究人类历史及精神文化现象的学问。

例：《反杜林论》：

“我们可按照自古已知的方法把整个认识领域分成三大部分……在第三类科学中，即在按历史顺序和现在的结果来研究人的生活条件、社会关系、法律关系和国家形式以及它们的哲学、宗教、艺术等等这些观念的上层建筑的历史科学中”。[12]

按：原文中第一类科学是指数学、天文学、力学、物理学、化学等“精密科学”，其特点是“研究非生物界以及或多或少能用数学方法处理”；第二类科学是指“研究生物机体”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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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详见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上卷，罗达仁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8页。

[2]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绪论》，第8页，脚注②。

[3]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第1页。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1页。按：据《马恩选集》编者注，这段话及其他与此相关的一些话在手稿中被删去了。这或许是由于他们在这里只想谈人类史而姑置自然史于不谈的缘故吧。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130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58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226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38页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153-154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533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226页。

[1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126-1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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