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给一条高速做技术培训。会场里，大家聚精会神，我讲到混凝土内部微观结构的演变与裂缝的因果关系时，更是眉飞色舞，自觉将复杂的机理抽丝剥茧，颇有几分酣畅淋漓之感。

正当我沉浸于这种“传道授业”的满足中时，目光扫过台下，忽然定格在一位年轻学员的脸上——他正对着我微笑。

我的心“咯噔”一下：“讲错了？这微笑是嘲讽？讲的太浅显还是太虚？”“不对啊，我若不点透，现场应该没几个人能反应过来……”

原本流畅的思维，瞬间被一层无形的薄雾所笼罩，接下来的几分钟，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言语间的细微迟疑。

课间休息，我径直走到那位学员跟前。

“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寒暄几句后，我切入正题：“您看我刚才讲的是不是有何不妥的地方？”

他连忙摆手：“闻老师您讲的很好，受益匪浅啊！”

我不肯罢休：“有不合适的地方尽管讲，咱多交流，我也希望大家提出不同意见，不同观点，能促使我不断学习提高。”我顿了顿，终究还是道出了实情：“主要是我看见你刚才冲我微笑，心里发毛啊。”

他先是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闻老师您误会了，我就天生一副笑模样，真的，您可别多想。我一个小技术员，得多跟您学习呢。”

我也笑了：“别客气，互相学习，共同提高！”

一场误会，就此消解，但也想了很多。

我站在讲台上，内心潜在的诉求是获得认同与尊重。因此，当接收到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信号时，作为演讲者最担忧的事情：出错或被质疑。于是，一个可能仅仅是表达友好、专注甚至是无意识的面部表情，被我迅速解读为“质疑”或“嘲讽”。这正如一位疑邻窃斧者，心中有了预设，看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贼。我们常常看到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我们自身信念与恐惧的投射。

作为传道授业者传递的不仅仅是技术知识，还包括语气、姿态、表情等一系列伴随信息。同样，台下学员反馈的，也不仅仅是倾听，他们的微表情、眼神、姿态，也是态度的一种反馈。而一位与内容无关的“微笑”，打破了这种期待，造成了短暂的“情境失调”。我必须通过主动的沟通——即课间的询问——来重新定义这个情境，将“令人不安的异常信号”修正为“个人的固有特征”，从而使互动秩序重归和谐。

科研之路，我们强调客观，追求数据的精确。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却永远无法剔除主观的滤镜。或许，保持一份“自省”的警觉，意识到我们时刻可能在进行“认知投射”，并勇于像做实验验证猜想一样，去主动沟通、核实反馈，才是减少人际交往中“系统性误差”的有效方法。

这个小误会给我的启发，比讲一堂课还大。那个微笑本身没有意义，但它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看到我对“老师”这个身份的过度在意。这让我明白，我们眼中的世界，总是带着自己的影子，这影子可能是不客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