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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园的收藏不止于活植物收藏。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 拥有 174 年历史的茶相关收藏,是串联茶的全球历史脉络与植物科学发现的核心载体。这些收藏不仅包含茶叶、茶树器官及相关器物,更记录了 19 世纪茶生产全球化、植物传播与殖民贸易的复杂互动,同时为现代植物科学研究提供了珍贵的历史样本。


1 核心收藏:茶历史与植物研究的 “活档案”
邱园的茶相关收藏源于其经济植物博物馆(Museum of Economic Botany) —— 该博物馆成立于 1847 年,最初名为 “蔬菜产品博物馆”,1987 年转为科学与保护收藏(现邱园 11 个科学收藏之一),核心使命是展示 “无法在花园中种植或在标本馆保存” 的植物衍生产品。
(1)收藏规模与特色
总量与茶相关占比:馆藏约 10 万件文物,其中 375 件(数量仍在增长)与茶直接相关,是全球少有的以茶叶本身为核心的收藏(区别于多数博物馆侧重 “茶具” 或 “文献” 的定位)。
收藏范围:涵盖 1847-1914 年亚洲(以中国、印度、斯里兰卡为主)的茶相关材料,具体包括:
茶树全器官:从根、茎、叶到种子、花蕾;
加工茶品:六大茶类的成品茶、茶砖、茶饼、掺假茶(adulterated tea)、发酵茶(fermented lappet)及茶提取物;
相关器物:竹筒装压缩茶、木质雕像、茶壶,以及 1 个具有 172 年历史的牦牛油容器(残留芳香物质,2020 年伦敦茶史协会曾对其进行研究)。
典型标本示例:
收藏编号 | 内容描述 | 年代 / 来源 | 历史与科学价值 |
73218 | “老人眉茶”(Old men’s eye-brows tea),以丝线捆绑的 “精制花茶”(Fancy Tea) | 1872 年,由 Fortnum, Mason & Co. 公司的 G.C. Scorer 收藏 | 与 1852 年罗伯特・福琼采集的 “Fancy Tea” 同源,是研究 19 世纪中国特色茶形态的关键样本 |
66430 | 三段填充压缩茶叶的竹筒 | 1879 年入藏邱园(制作年代可能更早),源自印度布拉马普特拉河上游 | 印证 1838 年布鲁斯兄弟记载的 “当地茶制作工艺”,是茶从中国向印度传播的实物证据 |
33725 | 24 幅茶栽培与加工画作 | 1850 年购入,由广州画家关乔昌(Lamqua)绘制 | 直观记录 19 世纪中国茶生产流程,是 “植物科学可视化” 的早期案例 |
66455 | “Fancy Tea” 样本 | 1852 年,由罗伯特・福琼采集 | 标签注 “云南来源”,但推测实际采集于中国沿海,揭示 19 世纪茶贸易中的 “产地模糊性” |



收藏编号 4392(左,自1879年霍瓦尔巴格种植园)与昌帕瓦特村的茶叶(2019年,右)
(2)收藏的历史背景
邱园茶收藏的形成与 19 世纪全球茶产业的关键转折深度绑定:
东印度公司的遗产:1879 年伦敦东印度公司 “印度博物馆” 关闭,其大量茶相关收藏被邱园接收,涵盖印度最早商业化种植的茶样本;
殖民贸易的印记:收藏的时间线(1847 年后)与 “鸦片战争后中英茶贸易”“英国在印度推动茶种植” 等历史事件重合,32 个收藏来源国(以中、印、斯里兰卡为主)直接反映了殖民体系下的全球茶生产网络。
2 茶的历史脉络:从中国垄断到全球生产的转折
邱园收藏清晰记录了 19 世纪茶历史的核心转折 ——茶生产从中国的 “单一垄断” 转向印度、斯里兰卡等殖民地的 “全球扩散”,这一过程由政策、植物发现与商业需求共同推动。
(1)关键转折点:东印度公司的 “贸易垄断终结” 与印度茶的崛起
1833 年:政策触发点:东印度公司失去中国茶贸易垄断权后,英国为摆脱对中国茶的依赖,将注意力转向印度的 “本土茶树资源”;
1834 年:植物学确认:印度本土茶树品种 “阿萨姆茶(Camellia assamica)” 被正式鉴定 —— 事实上,该品种早已被印度东北部当地居民饮用,但其 “商业价值” 由英国探险家发掘;
布鲁斯兄弟的关键作用:1823 年,罗伯特・布鲁斯(Robert Bruce)与查尔斯・布鲁斯(Charles Bruce)首次将阿萨姆茶引入英国视野;1838 年,查尔斯发表《阿萨姆上游苏代亚的红茶制作报告》,记载了 “用竹筒填充茶叶” 的当地工艺(与邱园编号 66430 的竹筒茶标本完全吻合),为印度茶商业化奠定基础;
1839 年:里程碑事件:第一批印度茶叶在伦敦拍卖,邱园茶收藏(1847 年启动)恰是这一 “印度茶崛起” 的同步记录 —— 收藏中 1879 年的印度 Uttarakhand 地区 Hawalbagh 种植园茶(编号 4392),与 2019 年当地生产的茶(由 Desmond Birkbeck 家族制作,该家族在当地种茶超百年)形成 “140 年跨度的对比样本”,为研究茶品种遗传稳定性提供了历史参照。



(2)中国茶的 “全球传播”:罗伯特・福琼与植物迁移技术
19 世纪中国茶向印度的 “技术与物种转移”,核心人物是植物学家兼 “植物猎人”罗伯特・福琼(Robert Fortune),其工作成为 “茶植物科学传播” 的经典案例:
任务与工具:作为东印度公司代表,福琼在 1840-1860 年间五次赴华,通过 “沃德箱(Wardian cases,一种密封玻璃运输箱,可保持湿度与温度)” 将中国茶籽、茶苗运往印度,同时带回茶农、制茶工具及种植技术(尽管他并非首位从事此类工作的人,但规模与影响力最大);
收藏中的 “福琼印记”:
1852 年采集的 “Fancy Tea”(编号 66455):扭曲捆绑的形态与 1872 年 G.C. Scorer 收藏的 “老人眉茶” 同源,是研究中国特色茶形态演变的关键;
1853 年地图:记录了福琼在中、印的行程及东印度公司在喜马拉雅山脉的茶种植区,直观呈现茶植物传播的地理路径;
关乔昌画作的关联:1850 年,福琼与邱园经济植物收藏创始人威廉・杰克逊・胡克爵士(Sir William Jackson Hooker)通信,商议以 3 英镑 16 先令 6 便士(约合今 600-750 美元)购买关乔昌的 24 幅茶画(编号 33725),这些画作成为记录中国茶生产技术的 “可视化档案”。

东印度公司在喜马拉雅山的茶园
3 植物科学发现:从历史样本到现代研究
邱园的茶收藏不仅是 “历史文物”,更是现代植物科学(民族植物学、植物遗传学、植物化学)研究的珍贵材料,其研究方法与发现突破了传统 “文献依赖” 的局限。
(1)民族植物学的 “多维度分析”
研究者奥罗拉・普雷恩(Aurora Prehn)与马克・内斯比特(Mark Nesbitt)采用民族植物学方法(ethnobotanical approach),将 “植物科学” 与 “物质文化” 结合,具体路径为:
文本溯源:通过博物馆登记册、标本标签确认茶的产地、采集者与年代;
感官证据:通过视觉(形态)、触觉(质地)、嗅觉(残留香气)分析非文本信息(例如,172 年历史的牦牛油容器残留气味,为研究当时茶与油脂的储存关联提供线索);
跨领域协作:2020 年 1 月邀请英、爱两国 50 位茶界从业者参与工作坊,结合行业经验识别茶类、还原制作工艺 —— 这种 “历史样本 + 现代行业知识” 的模式,填补了书面记录中 “茶加工细节” 的空白。
(2)核心科学发现方向茶树遗传与品种演化
邱园收藏的 “跨年代样本” 为茶树遗传学研究提供了独特条件:
例如,印度 Uttarakhand 地区 1879 年的 Hawalbagh 种植园茶(编号 4392)与 2019 年当地茶样本,两者均源自 19 世纪中后期东印度公司的茶种植园,研究者计划通过基因检测确认其百年间的遗传关联,分析茶树品种在自然与人工选择下的演化稳定性。
茶的 “生物文化多样性”
收藏中大量 “小众茶品”(如 “老人眉茶”“扭曲捆绑型 Fancy Tea”)揭示了茶的 “生物文化多样性”—— 这类茶在现代西方茶产业中已几近消失,其品种分类、制作工艺(如丝线捆绑的目的)、风味形成机制仍不明确,需结合中国史学界与茶农的知识,才能还原其 “从种植到流通” 的完整链条。
殖民时期的植物 “适应性” 研究
19 世纪从中国引入印度的茶籽(如福琼运输的样本)如何适应喜马拉雅地区的气候?邱园收藏的 “印度早期茶苗标本” 与 “土壤、气候记录” 结合,可分析茶树在跨地域迁移中的 “适应性变异”,为现代茶产业的 “品种选育” 提供历史参照。

1850年福琼第二次中国考察采集的“精致茶”(年代定为1852)
右图为福南梅森公司G.C.斯科勒于1872年从中国云南采集(可能采自中国沿海),称为“老人眉”
4 未解问题与生物文化遗产保护
邱园的茶收藏仍存在诸多待解的科学与历史谜题,这些谜题的破解需依赖 “跨地域协作”,同时关乎茶的生物文化遗产保护:
“Fancy Tea / 老人眉茶” 的身份之谜:这类扭曲捆绑的茶在西方茶产业中已无传承,其起源(究竟是中国哪个地区的特色茶?)、分类(属于六大茶类中的哪一类?)、制作工艺(丝线捆绑是否为了防潮或发酵?)仍不明确,需与中国茶史学家、云南 / 福建等产区的茶农合作考证;
“消失茶品” 的复兴可能:部分收藏中的茶品(如偏远贸易站的茶砖、掺假茶样本)已不再进入国际贸易,甚至不再生产。邱园计划通过 “历史样本分析 + 现代种植技术”,推动这些 “失落茶品” 的保护性复兴,同时兼顾生产者收益与生态可持续性。
小结
邱园 174 年的茶收藏,是茶的 “全球历史” 与 “植物科学” 的交叉见证:它记录了 19 世纪茶从中国向印度的 “殖民化传播”,也为现代植物遗传学、民族植物学提供了不可复制的历史样本;它既反映了帝国贸易的烙印,也承载着茶农与工匠的技艺传承。这些收藏的价值不仅在于 “追溯过去”,更在于通过科学研究与跨文化协作,保护茶的生物文化多样性,为现代茶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历史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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