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vs. 塞尚：现代主义

林磊

博主按：中国历史悠久，除了科技上的四大发明（造纸术、活字印刷、火药、指南针），还有文化上的五大领先。五大领先：管子的“万物水做”先于泰勒斯、孔子的“平民教育”先于柏拉图、苏轼的“现代主义”先于塞尚、朱载堉的“十二等律”先于史蒂文（Simon Stevin) 、蔡元培的“通识教育”先于科南特（James Conant)。五大领先跨二千多年文理，涉科学（含音乐乐律）、教育、艺术三领域，都因当时后继乏人，没能在国内承传下来，让西方后来居上。“中国五大领先” 是林磊教授2025年出版的《中国情结》书中的一篇文章，详述五大领先的来龙去脉及其后继乏人的原因。经作者授权，林教授的“中国五大领先” 一文在这里分5期连载，供参考。下面是第2期： “苏轼 vs. 塞尚：现代主义”。

3  苏轼：现代主义

苏轼（苏东坡，1037-1101）活于北宋（图2），生平见表4。苏轼是文学家、书画家、官员、服饰设计者（图3左），善于考试，官至翰林学士，但为人耿直，多次被贬，最后贬至海南岛（图3右），被皇上批准回大陆后一年，64岁病逝常州。苏轼结婚三次（三个妻子都有点命短），仕途虽不顺，却不缺爱他的人，并因此丰富人生及有时间从事书画创作。

宋代的画有三种：宫廷画、民间画和文人画。文人画亦称“士大夫写意画”，始于唐代（618-907）王维，一般回避社会现实，多取材于山水、花木，以抒发个人“性灵”。苏轼画竹习自远亲文同，但创了个人风格，与文同的完全不一样（图4）。苏轼留下的画只有两张：《潇湘竹石图卷》在北京的中国美术馆、《枯木怪石图》在日本。

图2. 苏轼与塞尚的年代。

图3. 左：苏轼设计了自己的帽子。右：苏轼住过的许多地方。

图4. 苏轼与文同的画。左：苏轼的《潇湘竹石图卷》。右：文同的《墨竹图》。

表4. 苏轼简历。

苏轼主张画竹不要写实形似，应画出竹的本质，所谓“得之象外”。他认为，竹的本质是飘逸，所以他画的竹叶可以脱离竹枝，悬浮空中，就是为了显示飘逸（图4左）。苏轼主张画画画本质。

苏轼死后738年，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在法国出生（图2），生平见表5。塞尚被爸强迫读法学院，但边读边学画；22岁去巴黎混艺术界，但混得不开心，不到一年回家，在爸的银行工作，更不开心，所以23岁重回巴黎专注绘画，一直到31岁才离开南回家乡。他一生在巴黎共住了9年，没有收入，靠爸养了16年，期间与同居女友生了个孩子都没让爸知道（妈知道）。最后47岁时爸去世，他继承遗产并经济自由后，才跟孩子妈结婚。

表5. 塞尚简历。粉红色 = 在巴黎，蓝色 = 吃爸族。

塞尚命好，56岁成大师； 67岁（1906年）写生时淋了大雨生病去世。这个故事的教训是：（1）成大师要专注并长期坚持。（2）“吃爸”不可耻，只要你搞艺术、有才并志在大师（不成功不怪你）。（3）下雨时不要写生。

塞尚画油画，代表作见图5。在巴黎，1839年银版照相法的发明让画家们放弃流行了千多年的写实主义（Realism），迫出油画的印象主义（Impressionism）——以莫奈（Claude Monet，1840–1926）的画作为代表，但塞尚认为印象主义不够好，主张画画要画本质，与苏轼的主张不谋而合。塞尚的主张叫现代主义（Modernism），从绘画扩散到音乐、文学、建筑、服装设计等等，过去百多年，成为西方文化品味的主流（但尚未深入国内）。

苏轼与塞尚的比较见表6。搞艺术，塞尚是全职，苏轼是半职。塞尚在欧洲的影响又广又深，同时代的毕加索叫他“我的一个、唯一的一个导师/大师”；毕加索、马蒂斯叫他“我们大家的父亲”。与此相反，苏轼的简约风格在当时毫无影响，隔代则影响了明/清的八大山人和后来的齐白石。塞尚与苏轼都主张画画要画本质，塞尚并因此在西方成了“现代主义之父”，但事实上，就艺术的现代主义而言，苏轼比塞尚早约 800 年!

图5. 塞尚的画。左上：L’Estaque (1883-1885)。右上：The Kitchen Table (1888-1890)。左下：Mont Sainte-Victoire with Large Pine (1888)。右下：Mont Sainte-Victoire Seen from Les Lauves (1904-1905)。

表6. 苏轼与塞尚的比较。

作者介绍：林磊，人文学者与物理学家，美国加州圣何塞州立大学荣休教授，中国科学院与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客座教授。香港大学（一级荣誉）学士、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哥伦比亚大学博士。除美国外，曾在欧洲（比利时、西德）、北京（中国科学院物理所，1978-1983）工作；前30年做自然科学（物理、化学、复杂系统），后20年做人文学（文史哲）。发明了世界上三种液晶之一的碗形液晶（1982）、描述复杂系统的活性行走（1992）和两门新的学科：历史物理学（2002）、人科（2007）。已出版180多篇论文和28本书，国际液晶学会创立者（1990），中国液晶学会共同创办人（1980），Science Matters（人科，World Scientific出版社）与Partially Ordered Systems（偏序系统，Springer出版社）两英文丛书的创立者与主编，《物理》前编委和《科普研究》编委。目前研究哲学、复杂系统、人科。联系电邮：lui2002lam@icloud.com 

文章来源：林磊 [2025].《中国情结》. 香港：文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