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科际穿越·科创校长空间站”特别活动——《科学的历程》出版30周年纪念活动在上海自然博物馆（上海科技馆分馆）举行。科学史家、清华大学科学史系教授吴国盛与全国政协委员、上海科技馆馆长倪闽景展开精彩对谈，共同回望这部经典科普著作30年来的思想历程，探讨科学人文精神在新时代的传承与发展。

“仅仅把科学当作实现高尚目的的工具是不够的”

1995年，吴国盛教授主编的《科学的历程》问世，为中国读者打开了一道通往科学史的大门。该书以泰勒斯的宇宙本原之问为起点，沿着亚里士多德、伽利略、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的思想食谱，系统梳理从古希腊到现代科学的发展脉络，既呈现知识积累，更揭示思维革命——从古希腊的自由探索到近代实验传统，再到当代科学的专业汲取，以人文笔触实践了科学精神的历史嬗变。

30年来，它经历多次再版，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对科学本质的认识。此次活动现场特别设置了新书签售区、30周年纪念版图书展台及主题海报展示区，让参与者近距离感受这部经典著作的魅力。

此次讲座前，吴国盛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中国人很聪明，学科学也很努力，但改革开放后，接受这几十年教育体系培养的中国科学界至今未再产生一名诺奖得主。他认为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国人在“理解科学”方面的缺失，没有培养出对科学纯粹的热爱。

他以自己青少年时代学习物理的经历举例说：“我当年考大学时，物理几乎是满分，但在上大学的路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火车跑那么快、轮船跑那么快，可为什么我跳起来后还能落回原地？”他坦言，这个问题暴露出自己虽然会“做题”，却没有真正理解课堂上已经学过的牛顿第一定律。后来，少年吴国盛又想：地球转得更快，转速是每秒二三十公里，为什么我跳起来还是能落回原地呢？现在他回望时深深领悟：“这个问题你搞不清楚，证明你牛顿第一定律根本就没有入门。也就是说，题目你是会做，你也可以得高分，甚至像我这样差不多能得满分，但其实仍然完全不理解现代物理学的最基本定律。”他认为，这种现象在当下的教育中依然普遍存在，并指出，“过去我们把科学当作实现某种高尚目的的工具，这没有问题，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如果始终用功利主义、工具主义的态度对待科学，那么我们就不能真正掌握科学，就做不成上层的科学。中国科学家工作做到一定程度经常会遇到天花板、再也做不上去，不是因为他们的科学素质太差，是因为他们的人文素养还有欠缺。”

吴国盛强调，如果教育始终将科学当作纯粹的工具，只停留在“上来就干”的应用层面，而不去追问其哲学基础、文化背景和历史依赖，就难以培养出真正的创新能力。他认为，中国要从“科技大国”迈向“科技强国”，必须补上“理解科学”这一环。

“科学更是一种独特的文化传统和精神追求”

在主旨演讲环节,吴国盛深入阐述了科学史研究对当代社会的独特价值。他指出，科学不仅是一套知识体系和技术方法，更是一种独特的文化传统和精神追求。“30年前写作《科学的历程》时，我们希望让中国读者了解科学不是从天而降的，它有自己的历史和自己的文化根源。”吴国盛说，“今天重新审视这本书，我更加确信：理解科学的历程，就是理解人类文明的历程；把握科学的精神，就是把握现代社会的灵魂。”

他指出，现代科学精神有两个分支，一支来自希腊，强调无功利地探索“无用”的知识；另外一支强调有用，科学家可以拿课题费、拿很高的基金过很好的日子，但这里面其实存在利益冲突，科学家应该回避相关的利益，如果一味地自己吆喝自己的成果，就存在伦理问题。我们中国人对科学的代价常常是无感的，中国是全世界耗用抗生素最多的国家，过度医疗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此外包括环境污染、资源匮乏等问题，本来就内置在现代科学发展的逻辑之中，但是大家对此基本无感。相反，我们在一些在国际学术界非常敏感的领域，却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比如说生命伦理、环境伦理、科技伦理问题，我们好像觉得“科学都是好东西，你限制它干什么？”所以中国出现了贺建奎那样的人。他起初还是被作为正面形象表扬的，后来才说那不行、不能表扬。之所以会这么糊涂，就是因为大家对特别管用的现代科学本身意味着什么缺乏反思。“科学的本质是好奇、求知、崇尚理性、无功利地探索以追求真理。”吴国盛表示。

  我们为什么要为发现不能吃的引力波欢呼？

在随后的对谈环节，倪闽景馆长与吴国盛教授就科学传播、科学教育等话题展开了富有启发性的交流。作为长期从事科创教育工作的实践者，倪闽景从博物馆的视角分享了对科学传播的思考。“上海科技馆3个场馆每年接待观众上千万人次，我们深刻感受到公众对科学知识的渴望。”倪闽景说，“《科学的历程》给我们的启示是：科学传播不应只是知识的灌输，更应该是思想的启迪、精神的熏陶。”

谈及科学史在青少年教育中的作用，两位嘉宾不约而同地强调了“科学人文精神”的重要性。倪闽景馆长认为，一个不懂莎士比亚的人和一个不懂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人是一样缺少文化的。吴国盛指出，当前学生们学习了大量的科学知识和技能，却不了解科学是如何产生的、科学家是如何思考的、科学精神的核心是什么。“比方说引力波，它有什么用？能吃吗？引力波在现实中几乎一点用都没有，但是当欧洲人发现引力波时，他们就欢呼，那么我们面对引力波、面对高能加速器这样的事物时，应该怎么看？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深刻的问题，背后涉及科学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他认为，科学史教育可以弥补这一缺陷，让学生理解科学不仅是一门职业，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价值追求。在人工智能、生物技术、量子科学等前沿领域快速发展的今天，科学史教育显得尤为重要。因为真正的科学创新不是单纯的技术突破，更需要建立在深厚的人文素养和批判性思维之上。技术可以被快速复制和应用，科学精神则需要长期的培育。科学史恰恰能够沟通文理。在这个意义上，他认为科学这30年的发展历程，某种意义上也是他本人这30年思想的历程，“就是不断地把科学人文的话题做深入、放大，然后传播出去。我们的文化自信不能建立在一个虚妄的前提之上，我们得实事求是。”

2025年以来，“科际穿越·科创校长空间站”已举办各类活动14场，邀请诺奖得主、院士等专家40余位，为科学教育与人文交流搭建了高端对话平台。未来，空间站将继续致力于拓展“馆、校、企、研”的创新网络，通过举办高质量的学术活动、主题论坛和实践项目，为广大公众提供接触科学前沿、培育科学素养的优质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