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研究生找导师，有人很抢手，有人不受待见。在生源过剩的大学或专业，这样的现象更是司空见惯。

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场白家喻户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句名言后来被发现可以推广至许多领域，以致被叫卡列尼娜原理（The Karenina Principle）。

实践表明，抢手的学生都是相似的，不受待见的学生各有各的不幸。出身（第一学历）、天赋、基础、兴趣、志向、性别等等因素均可能导致研究生不受待见。

不受待见的研究生如何找到心仪的导师？

老文给条建议：向猪八戒学习。

研究生不受导师待见的各种因素，在八戒身上都可找到。也就是说，八戒是研究生不受导师待见的各种因素的集大成者。但八戒也成才了，前世成为“天蓬元帅”，今生成为“净坛使者”。

“古之学者必有师。”八戒的成才跟抢手的悟空一样，也离不开导师。

二

八戒是如何找导师的？

他根本不找，既不发邮件，也不托熟人或朋友引荐，更不像悟空找菩提祖师那样“千万里我追寻着你”。

不是八戒“酒香不怕巷子深”，而是他“吉人自有天相”。

先看八戒的前世。

他天生愚笨，从小懒惰、游手好闲、不爱学习、不求上进，是一个十足的小混混。

一天，他忽然遇到一位真仙。真仙劝他好好学习，并对他说了番类似“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

八戒感觉真仙说的对。他立马回心转意，拜真仙为师，然后夜以继日地勤学苦练，最终学成像悟空一样的飘然若仙感——“得道身轻体亦轻”。

玉帝马上派对对天仙将八戒接至天庭，在凌霄宝殿为他举行了隆重仪式，敕封他为“天蓬元帅”。那场面，是仙山仙海，彩旗飘飘，鼓乐齐鸣。八戒那感觉，远胜人间登科后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云栈洞悟空收八戒”那回（第十九回），八戒向悟空讲述了他的这段经历：

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

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

忽朝闲里遇真仙，就把寒温坐下说。

劝我回心莫堕凡，伤生造下无边业。

有朝大限命终时，八难三途悔不喋。

听言意转要修行，闻语心回求妙诀。

有缘立地拜为师，指示天关并地阙。

得传九转大还丹，工夫昼夜无时辍。

……

功圆形满却飞升，天仙对对来迎接。

朗然足下彩云生，身轻体健朝金阙。

玉皇设宴会群仙，各分品级排班列。

敕封元帅管天河，总督水兵称宪节。

再看八戒的今生。

八戒在天蓬元帅任上，因酒醉“扯住嫦娥要陪歇”，被玉帝贬下尘凡。他错投猪胎，生的猪头人身，在福陵山占山吃人度日。

观音菩萨正在奉佛旨组建取经团队，途经福陵山。她劝八戒不要既上界违法今又伤生造孽，告诫他那是在自毁前程。

八戒只有眼前的苟且，哪有什么诗与远方。他道：“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风！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去也！去也！还不如捉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家娘！”

观音是个做思想工作的高手。她既讲道理：“‘人有善愿，天必从之。’汝若肯归依正果，自有养身之处。世有五谷，尽能济饥，为何吃人度日？”也指出路：“我领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往西天走一遭来，将功折罪，管教你脱离灾瘴。”

八戒满口（未必满心）答应：“愿随！愿随！”

众所周知，八戒成为唐僧的二弟子后，因在取经路上挑担有功，被加升正果，成为净坛使者。

八戒的导师比悟空的导师差吗？他们各自的第一位导师，水平难分伯仲；而他们共同的第二位导师，如下所述，八戒比悟空更瞧不上。

三

理想情况下，研究生与导师之间是双向选择。但八戒一直像菜单上的菜甚至未上菜单的菜，唯有等待被点或发掘。即便如此，八戒从不轻易成为别人的菜。

首先，八戒有尊严。

我们常常在婚礼或电视上看到夫妻双方被问到当初是谁追谁，似乎被追的一方更有面子。如果这一点在师生关系中也成立，那么八戒很有面子。

例如，八戒比悟空有面子。这一点，且不说两人之前找导师的方式前者极端被动后者极端主动（悟空为找到菩提祖师，漂洋过海，花十数个年头也在所不惜），单从他们在被观音安排做同一导师唐僧的弟子时的表现就看得清清楚楚。

观音叫悟空给唐僧做个徒弟，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悟空毫不犹豫，点头如捣蒜般表示：“愿去！愿去！”

反观八戒，如上所述，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给唐僧做徒弟，观音抛出的“前程”也打动不了他，后经观音耐心细致的劝说，他才勉强表态：“愿随！愿随！”

仔细分辨“愿随”和“愿去”的区别。

其次，八戒有品位。

在“猪八戒助力败魔王，孙行者三调芭蕉扇”那一回（第六十一回），牛魔王想从悟空手中夺回芭蕉扇：

“我若当面问他索取，他定然不与。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十万八千里远，却不遂了他意？我闻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猪精，三徒弟沙流精，我当年做妖怪时，也曾会他。且变作猪精的模样，返骗他一场。料猢狲以得意为喜，必不详细提防。”

这说明，八戒在成为唐僧的弟子前，牛魔王曾拉过他。

牛魔王跟悟空是结拜兄弟。悟空给牛魔王的儿子红孩儿介绍他们之间的友谊时说：“你令尊叫做牛魔王，称为平天大圣，与我老孙结为七弟兄，让他做了大哥；……惟有老孙身小，称为齐天大圣，排行第七。我老弟兄们，那时节耍子时，还不曾生你哩！”

全宇宙，悟空臣服过谁？但他拜牛魔王为大哥。足见牛魔王足以成为八戒的师父或师兄。另外，牛魔王有妻有妾，有吃有喝，家大业大，朋友遍天下，这些又本足以令八戒垂涎三尺。

不知牛魔王是自己想收八戒为徒，还是在为自己的师父拉学生——现实中，通过自己的弟子拉学生的导师不少。不管怎样，八戒没有看上牛魔王。

在外人看来，八戒是好色、贪吃、爱财之徒。但也许正因为如此，八戒不愿与同类的导师或学生为伍。可以合理推断，八戒如果不是在选择导师和同学上有极高的品位要求，不可能实现从无限堕落到扶摇直上的逆转。

最后，八戒有主见和定力。

也有顶尖级大师想收八戒为徒。但八戒并不一见倾心，他有自己的主见。

唐僧喜得八戒后不久，在浮屠山遇到乌巢禅师。唐僧问八戒禅师有些什么勾当，八戒道：“他倒也有些道行。他曾劝我跟他修行，我不曾去罢了。”

乌巢禅师有多厉害？仅看两点。

其一，浮屠山玄奘受心经。心经是啥经？有啥用？是谁授了唐僧心经？

乌巢禅师“晓得过去未来之事”，为唐僧准确预言了取经路上的“前程端的如何”。

他说:“路途虽远，终须有到之日，却只是魔瘴难消。我有《心经》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计二百七十字。若遇魔瘴之处，但念此经，自无伤害。”

取经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一路上妖魔鬼怪层出不穷。事实证明，唐僧师徒正是靠着但念乌巢禅师授他的“修真之总经，作佛之会门”的心经，才有惊无险地到达灵山。

其二，“齐天大圣”也没想到天外有天。

悟空号称“齐天大圣”，名扬四海，但禅师说他不认得悟空，言语中流露轻蔑之意，令悟空不禁“举铁棒望上乱捣”，想捣毁禅师的老巢。但“行者纵有搅海翻江力，莫想挽着乌巢一缕藤”。换言之，悟空纵使出浑身解数，也伤不着禅师一根汗毛。

再顶尖的导师，八戒也不盲从。

四

萨特和加缪都是西方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长得很帅，萨特很丑。加缪有一次看到萨特拼命向一个漂亮女孩示好，便问萨特为何不能像他那样从容一点。萨特说：“你看过我的脸吗？当长得帅的男子或漂亮的女性从事脑力工作时，我们会对他们刮目相看，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本可以选择靠脸吃饭的道路。”

八戒纵使不能选择靠脸吃饭的道路，他也不向哪怕有头有脸的导师示好，他宁愿像萨特那样向漂亮女孩示好。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没找对导师的后果，可能是既“嫁错郎”，又“入错行”。

八戒启发了我们如何找到既不“嫁错郎”又不“入错行”的导师：

第一，导师是有的。更何况是在“一个都不能少”的时代。

第二，不找不等于没找。不找导师，不等于找不到导师，也不等于找不到好导师。

第三，找导师，无论是受待见还是不受待见，都要“我的导师我做主”，坚守自己的眼光、境界和追求，不轻受待见，不屈从盲从。

（初稿写于2024年8月11～17日长沙-上海-苏州-北京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