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三是窑场还没有出师的学徒，老三不是他的大名，在家也不行三，来瓷窑场拜师的时候，前面还有两个师兄，所以就被师父叫做“小三儿”。但近两年“小三儿”有了别的含义，便改成了老三。老三本是姓张或者姓李，但因在瓷窑场学徒，就被众人冠以“陶老三”的外号，时间久了，本姓本名反而没有人记得了。

大明朝瓷窑场规矩，拜师学艺三年，学些淘泥、拉坯、烧火的粗活，出师算是普通窑工，倘若再学艺三年，学会了画坯、上釉这些精细手艺，出师便是高级窑工。老三投师已经四载有余，是个高级窑工学徒。现如今，朝廷的窑场学徒扩招，师父有限，一个师父不得不教几十甚至上百个徒弟，所以除了大师父，老三还有个小师傅老胡。兀那老胡，本也算得个高级窑工，但是个粗人，画坯上釉一塌糊涂，样样不精。相传当年老胡学艺时，本想做个细瓷酒坛外加两个酒壶，但最后只烧得一个咸菜坛子和两个夜壶。好在那时出师标准低，老胡勉强混得出师。老胡教不了老三，老三只能自己琢磨这些细手艺活。

隆庆开海以来，天朝瓷器远销欧罗巴洲，因而，窑工出师标准不断提高，除了会烧画有梅兰竹菊的碗碟外，还要烧得画有带翅膀小人的洋瓷。老三洋画画得不好，所以对烧制洋瓷心里还不是十分有底，迟迟不敢出师。即使出师后，能不能寻得窑场做工也是个问题。前些年学徒没有扩招之前，出得师的高级窑工都能在各大小官窑找个活计，相传薪水颇丰。但这些都只是相传，现如今，不但官窑，连民窑的工也不好找了，而且工钱渐少。老胡告诉他，学好烧洋瓷，不行咱漂洋过海，去洋人的瓷窑场扛活。听说工钱都发洋银，一两顶咱们六两四钱呢。老三心想这也是个出路。

老三的父母原本想把他送去油坊做学徒，榨油不单家里不愁油吃，还能落下豆饼花生饼充饥。但老三觉着榨油是个力气活，算不上手艺，就拗着父母，来学烧瓷器。这些年，油不断涨价，做油坊生意的都挣了大钱，不断有消息传来，张格庄张二蛋贩花生油挣下了五间大瓦房，李家疃李二狗开油坊娶下了两房媳妇。老三听了，也就是笑笑，不知道他是否羡慕。说到媳妇，家里老早就给老三订了亲，丈人家也一直催着，但是现在是不敢娶的，当学徒，只管吃住不管工钱，这是千百年的老规矩了。

淘了半日瓷土，胡思乱想了半日，也饿了。老三停了工，洗了一把手，准备去吃饭，心想着，下午一定要把泥坯上那个带翅膀的小洋人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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