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经常对学生们念叨,化学是凝固的诗。直到某天铅笔灰簌簌落在速写纸上,才惊觉自己不过是个拙劣的翻译——既解不开元素周期表里的十四行诗,也译不出碳素笔触里的朦胧月光。
实验室的白大褂还挂着化学试剂的余味,我已溜进画室当起了碳元素的叛徒。三十多年前搁下的铅笔,如今握在手里竟比微量移液器还沉重。橡皮擦在素描纸上犁出沟壑,倒像极了烧杯里失败的结晶实验。隔壁实验室的王教授笑我这是"中年艺术躁郁症",我却固执地认为,烧杯与铅笔原是孪生兄弟,只不过前者囚禁分子,后者放牧光影。
画Audrey Hepburn这张著名的侧颜时,碳粉与往日的滴定数据在脑中共振。她的下颌线该是0.5毫米HB铅笔的杰作,眼窝阴影则需要6B铅笔的浓黑献祭。可我的手背叛了大脑,线条抖得像滴定管漏水,把美人的鼻梁画成了歪斜的曲颈甑。橡皮擦在画纸上啃出星云般的窟窿,恍如当年我在实验室打翻的硝酸银溶液。
最要命的是Hepburn那对举世闻名的秋瞳。我蘸着唾沫晕染阴影,结果晕出两团乌云,倒像是往浓硫酸里掺了水。忽然想起元素周期表里相邻的碳和硼——差之毫厘,属性谬之千里。遂把画板旋转四十五度,改用画烧杯支架的笔法勾勒睫毛,竟意外捕获了那抹小鹿般的灵动。
橡皮碎屑与当年的实验报告单在画架下飘成雪,三十多年的光阴在石墨与纸纤维的摩擦中显影。忽然发现烧杯里的沸腾与画纸上的晕染,原是同一种执念的两副面孔。那些在实验室错过的晨昏,此刻正从铅笔的斜切面里汩汩涌出——锥形瓶里养不出蒙娜丽莎,但离心管或许记得,某个少年曾用pH试纸偷画过窗外的梧桐。
退休倒计时在元素周期表上滴答作响,我却像个刚领到新铅笔的小学生。至少现在知道了,画不好不是因为铅笔不够"分析纯",而是三十多年前那个逃跑的少年,终于带着烧杯里的星光回来认领他的碳素情人。
当Hepburn永恒的微笑在8H铅笔下泛起神韵时,碳原子终于在我手下完成从实验室到艺术史的越狱。这大约就是老化学实验猿的可悲之处——总想在艺术的目眩神迷里化验出理性成分。不过无妨,待我退休那天,定要在实验室门口挂块新牌子:此处出售过期试剂,兼营碳素情书定制。
2025书画学习笔记: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5-4-14 09:10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2025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