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岳父母逝世三周年（2014.01.06）

两天前我在梦里梦见自己扶着老岳父在医院挂水，要求医生一定要让他康复。他已去世近三年，但却死而复生，真是奇迹。凌晨醒来，才意识到是一场空梦：奇迹没有发生，我却难以入眠。与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片段如同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我的岳父是南京市的老统战，在单位工作兢兢业业，为人低调，人缘很好。加之对统战部的工作经验丰富，以至于退休之后又继续工作了好多年。但要说他的最大特点，可以归结为：听党的话（用我岳母的话说就是“胆小”）！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合格的高校教师：听从领导分配，勇于承担重任。1992年我到苏北下乡一年，他说是党信任我、培养我，他愿意帮助我带小孩，用实际行动支持我；1994—1995年我携妻去苏丹援非任教，他说我肩负着国家的使命，他负责在国内每天接送我的小孩上小学，每天都很高兴，那种自豪感，好像比他亲自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去援非还要光荣！可当我辞职离开南大而移民加拿大时，他却一直担心我们的未来，甚至在越洋电话中每每哭出声来，直到我几年后再回到国内高校任教时，他才感到生活回到了正轨。他对我一直要求很严，希望我能实现他的报国抱负。即使我成了“外国人”，即使我到了五十多岁，即使他已住进了重症病房，还在电话中嘱托我：听领导安排，干好工作，为祖国多作贡献…。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好像还在做着他心爱的统战工作，而我就是他的统战对象。

我的岳母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我走进这个家庭的时候她已经是退休工人。她性格开朗，说话声音很大，附近邻居都爱和她开玩笑。她心地特别善良，对我也特别好，感觉比对她自己的儿子女儿还亲，愿意和我说心里话。在她的眼里，我就是那个最中意的儿子。当然，她的最爱是我的儿子—她的外孙，那是她从小带大的，她付出的心血比我们夫妻俩还要多很多。我刚工作时学校没有住房，我们一大家子七八口人挤在居住面积不足40平方米的单元房里。她经常领着要饭的人到家里一起用餐，临走时还给人家带上点吃的。当然，她也经常上当，一直被卖保健品的人忽悠，以至于家里到处塞满了各种保健器材和药品，她后来患癌症可能就与这些保健品有关系。她是个乐观向上的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几天，电话中还笑着和我说：“放假后回来一起过年，可给我带点新鲜海带来啊！”

岳母患癌症十年，从早期的带病锻炼到后期的卧病在床，岁月和疾病耗干了她的机体，但却没有磨去她坚强的意志。晚期她不愿再呆在医院做无效的化疗，坚持回家休养。遗憾的是，子女都有工作，又不住在一起，只好由保姆陪同。每当我们有人回家看她，她都非常快乐。岳父平时爱吃肉，身体偏胖，本来一直以为身体还好，但突然间就被宣布到了肺癌晚期，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自从住进老干部病房，最后几个月一直没有回家。

那段时间我的妻子十分辛苦，平时在图书馆加班，过几周就乘长途汽车从青岛回南京看望父母，返回来再还别人的替班。而即使在南京，她也只能是在家里服侍母亲，然后到医院里照顾父亲。她一直后悔没能在最后阶段将老父亲接回家与母亲团聚，以至于让他们在相互思念中抱憾而终。

三年前的一月五日，我的岳父在医院病危，妻子从青岛乘汽车赶回南京，我因有课不能脱身无法一同前往。老岳母在家里的病床上突然看见女儿回来了非常高兴。但当得知要去医院看望重症监护室中的老父亲时，虽然知道情况不妙，还是嘱咐女儿说：“让你爸爸像我一样多吃点东西，要不然没精力”。

2011年01月06日，我的岳父在市直机关医院去世，大约两个小时后，我的岳母在家里也停止了呼吸。他们同一年出生在崇明岛农村，做童工，闹“革命”，最后落脚南京，相濡以沫六十年，从来没有长时间分开过，最后几个月是他们一生中分别最长的时间。他们选择在同年同月同日离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出了意外。亲友们都说是个奇迹，最后阶段因为岳父病重连电话也不能通了，如何约好同一天离开呢？也有人说几个月的分离对恩爱的老人来说太长了，近在咫尺却无法再在人世相见，于是心灵相通，一起摆脱痛苦到另一个世界团聚去了。由于丧事办得低调，没有媒体报道，否则南京的小报上不知还会演绎出多少个“同时离世”的故事版本。无论如何，他们的一同离世给了子女最大的方便：连丧事都少办了一次。

在我看来，如果有“奇迹”，这个“奇迹”也是我的岳母创造的。保姆后来告知：老岳母一月五日傍晚得知我的岳父病危后，就再也没有进食，甚至连水也没喝一口，一直处于睡眠状态，直到第二天傍晚停止呼吸。我想，倘若她坚持进食，至少还能多活几天吧？然而，她却选择了放弃… …

我是在他们去世后的第二天才从青岛赶到南京的。尽管参加了他们的葬礼，但在他们最后时刻却没能与他们相见，更加遗憾的是没能让他们在最后时刻相见…。他们为后代付出了一切，而我们却为他们做得极少，既没有完成名义上的“忠”，也没有做到实质上的“孝”…

看看他们金婚时拍摄的彩色照片：两位老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那是人世间沧桑岁月的释然，也是天堂里万物空灵的宁静。

谨以此文祭奠两位老人的在天之灵！

2014.01.06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