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诗云：“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杨荫浏先生《中国古代音乐史稿》解释云：“‘跳珠撼玉’是描写舞者在舞蹈进行中身上珠玉饰物的互相撞击。”细思之，恐于意未合。按，白居易诗歌素以语言细腻生动、逼真传神见长，而尤善以惟妙惟肖之譬喻，描绘刻画音乐之美。其最为著名者，当推《琵琶行》诗云：“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即以珍珠撒落玉盘之清脆声音，比喻琵琶弹奏之曲调变化，使乐曲之感受更为真切。又其《五弦弹》诗云：“五弦并奏君试听，凄凄切切复铮铮。铁击珊瑚一两曲，冰泻玉盘千万声。”同样是以铁击珊瑚、冰泻玉盘之声响，比喻五弦（类似琵琶而小）乐音之清脆跳宕。此二诗之写法，与《霓裳羽衣舞歌》如出一辙，均为琵琶（或五弦）乐曲弹奏之形象描绘，以有形喻无形，化抽象为具象，诚譬喻之妙用、诗韵之高节也。由是可知，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所云“跳珠撼玉何铿铮”，是对前句“繁音急节十二遍”之生动深化，以“跳珠撼玉”譬喻琵琶弹奏之音乐，益显其清脆跳宕，旨在艺术之升华，实无关乎舞者之珠玉配饰也。杨先生所谓“‘跳珠撼玉’是描写舞者在舞蹈进行中身上珠玉饰物的互相撞击”，不免求之过深，反失其意。此百密而一疏，固无关乎宏旨，盖以先生大著，已为学术史之煌煌经典，影响所及，百载无替，落笔微误，何妨日月之明，区区献芹，聊附骥尾而已。